而熠彰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换过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缓缓一动,扭转过身子,玩味地望着托娅轿辇离去的方向,轻轻从怀里抽出一个眼熟的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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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最近日子不好过。
大祭师提了子嗣一事以后,大臣们都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似的,纷纷进言上奏,极言无后之害处,又言后宫空虚,劝大汗早做准备。家里有女儿的,在这件事上更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天要上好几趟折子,生怕自己家未出阁的女孩儿进不了千里的法眼。
千里一整天的折子批下来,都快不认识“子嗣”两个字怎么写了,又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捏着鼻子继续一个一个批过去,看得头晕眼花,两眼发直。
贺雁来端着盛有参汤的食盒来寻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恹恹地趴在书案上痛不欲生的小狼。
心中大概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贺雁来无奈一笑,有些心疼,将食盒放在一边,滑动代步车来到千里身边,冰凉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千里的耳尖,被人不耐烦地挥开了。
贺雁来更觉得可爱,轻声喊道:“小狼?”
埋头装死的小狼耳朵动了动,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生不如死的小脸。
“你说,我养着这些大臣到底是让他们做什么的,一个个的这么悠闲,不关心治国之道,反而都来操心我的家中事。”千里语气淡淡,重新提笔,在又一份劝他纳妾的折子上重重批了个“不纳”,将其合上随手扔到一旁,又拿起下一份。
“你看看!”千里无意识地撅起嘴,露出些只有在贺雁来面前才会有的孩子气,“还知道引经据典,拿大熙人的话来堵我,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贺雁来顺着千里的话,抬眸看了一眼,轻叹口气;又看了看两侧垒得高高的折子,一时之间也有些无奈:“大祭师当日也是好意。只是这些臣子之中呢,真心实意劝你的当然不是没有,但滥竽充数之辈估计也是不在少数,小狼别气。”
“这到底是要我批到什么时候去啊!”千里明显是已经被折磨到绝望了,仰天长啸一声,又俯身瘫在了书案上。
贺雁来看着千里眼底的青黑,心中有些不忍,便将食盒拿过来打开。
参汤的清香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贺雁来端出汤碗:“我熬了些汤品,你先喝些,养养胃。我听抱剑说,你起下了朝就什么都没吃过,这怎么行,身体会被熬坏的。”
千里可怜巴巴地露出一只眼睛,有气无力:“吃不下。”
“乖些,我喂你好不好?”贺雁来温声哄着,把千里搂在自己腿上坐好,一口一口吹凉了喂到千里嘴边,这才哄骗着千里喝下一整碗参汤。
一碗热汤下肚,身体也暖和了不少,千里被心上人这般爱惜照顾,方才还恼怒的心就这般被抚平了,连带着这堆没用的奏折也看着顺眼了许多。
只是一想到还要花上不知多久在这些事情上,千里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狼,可信得过我?”贺雁来突然开口。
“嗯?”虽然不知贺雁来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疑问,但千里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自然。”
贺雁来温和地笑了,上手揉了揉千里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问:“那,哥哥帮你看,只把说正事的递给你,好不好?”
三岁小儿都知道,这是多么危险又诱人的条件。
这已经是将兰罗所有机密政事完完全全袒露给贺雁来观赏。
而这不是最重要的,隐藏其背后的,还是当朝大汗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千里只是眨了眨眼睛,便欣喜地答应下来:“好呀!雁来哥哥能帮我,我自然求之不得!”
他这般单纯天真,倒也是在贺雁来的料想之中,但是他自己不能这般莽撞,只好轻叹口气,细细拉过千里,将其中利害跟他说清楚:“小狼啊,这事儿关系重大,你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再答应?”
“有什么关系?”千里一脸莫名,“我既信任雁来哥哥,当然不会对你起疑心,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要猜忌,那也活得太痛苦,也太失败了些。”
“”贺雁来哑然,随后,他缓缓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他放下碗筷,揉了揉千里的脸颊。
有贺雁来帮忙,千里明显折子批得快了很多。
果不其然,剩下的奏折里,有一半还是绕着千里该不该广纳后宫这事儿反复说,根本没有批阅的意义,到最后千里根本连批都懒得批,全部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
而言之有物的,无论是多小的一件事,都被贺雁来细心挑了出来,一件不落地呈到了千里面前。
小狼崽子有心在心上人面前卖弄自己,背挺得又直又立,字也写得端正,批注下得细心又妥当,力图彰显自己是个明事理的好帝王。
然而贺雁来自知该避嫌,不该看的一个字都没看,千里这般努力全落了空,只好悻悻地收了神通。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的天都黑了,千里终于把笔一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左右扭了扭脖颈:“终于改完了。”
贺雁来合上最后一份折子,规规整整地和剩下的那一摞一起摆好,也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眉心,疲惫地笑道:“辛苦小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