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磕在地上,久久不敢动,也不知上面的人是什么神情。大概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才听皇上缓缓吐出一个字:“传。”
他听到自己心脏跳回到胸腔的声音。
不多时,外面进来一个代步车上坐着的人。
贺雁来今日没穿战甲,反而是找了件不常穿的青衫,柔柔罩在身上,外面盖了一层厚厚的大氅,手里捧着个暖炉。他也没戴头冠,随便拿了个玉簪将头发挽起,几缕不听话的碎发留在耳边,平添几分灵动和飘逸。回京不过几日,贺雁来已从战场上那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变成这副模样,英雄落幕,自古便惹人同情,大殿中不少宫女都悄悄避开目光。
皇帝望着他,一时间有些恍神。
贺雁来的父亲年轻时便是名动天下的君子元帅,虽不至用面具覆面,但举手投足都是文人风骨;贺夫人更是温柔端庄,风姿绰约,二人的好样貌尽数传给了他。在穿上那身盔甲变成“贺将军”之前,京城中谁家女儿不识簪花少年贺雁来?
太久了,六年了,太久了。
那个信誓旦旦要做武举状元的儿郎还似在眼前。
思及此,仁帝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问:“贺爱卿有事?”
贺雁来咳了两声,发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皇帝刚想传太医,贺雁来连连摆手,待略微平复了一下之后,哑声自嘲道:“真是不中用了。”
仁帝没吭声。
只听贺雁来又说:“为人臣子,自当为皇上分忧。我贺家三代忠烈,到了这一代却出了我这个没用的人,父亲哥哥泉下有知,一定要把我活剥了不可。”
他有意抬出有辅佐情谊的贺父来,果不其然皇帝的神情更加松动,竟有了些追忆之色。他沉吟良久,道:“爱卿何出此言,你明知朕心中不怪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你这般,让朕心里不安啊。”
若是明煦在此,听了这话,一定是要竖着眼睛反驳:“不怪少爷,还要收他的兵权、任他被臣子言语欺辱、放任流言四起吗?”
可惜,现在在皇帝面前的,只有个心死的贺雁来。
他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臣愧不敢当。”接着,他望着仁帝的眼睛,话锋一转,“臣来的路上遇到了杨显大人,听说,兰罗同意议和?”
仁帝抬起眼眸:“正是。”
贺雁来一笑:“好事。兰罗这般,定也有臣服之意,皇帝此后,也可高枕无忧。兰罗虽是初来乍到的游牧部落,咱们也不能轻慢了他们,议和一事要细细商谈,和亲人选更要慎重抉择。”
他提到了和亲,仁帝心中便有数了。
他望着眼前这个担风袖月的年轻人,目光中突然落了些不忍。
可若不是贺雁来,还有谁能往、还有谁愿往?
“臣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