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而林念慈则捧着那块带血的黑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有了隐藏在这块玉佩里的所有记忆,她就可以获得师父的原谅。她还要把玉佩送给师父,让他炼化,与她一起成神。他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不可能在一起了。一道悠长的叹息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响起。
林念慈吓得猛然抬头,却见那圆形法阵的中心忽然探出一双洁白如玉的手,然后便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紧接着是半个身体。
梵伽罗又活了!不,应该说他的本体,终于从冥穴里爬出来了。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窜动于云层里的紫色雷光忽然发出响彻天际的怒吼,引得整块大地都跟着颤抖。浩瀚的威压以老宅为圆心,似狂潮一般辐射出去,让风云静止,日月无光,树木战栗。
常净大师抬头仰望天际,骇然道:她成神了!然而他想象中的神灵,却并非她,而是他,或者说祂更为贴切。
林念慈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这个人,又看了看匍匐在一旁,正逐渐化为光点消失的梵伽罗的尸体,竟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你早就成神了!?她想歇斯底里地尖叫,嘴巴张了张,却只能吐出嘶哑无比的一句话。
是啊,被困在法阵里的两百年,我成神了。梵伽罗半跪下去,深深望进林念慈的眼,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我也曾挣扎过。你说得没错,我主导了一切,我也有罪。
但是我完全可以不背负这些罪孽,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预见,乖乖地做一个无用的灵子,等待着那既定的三段未来在某个时候成为现实。
我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干干净净,无波无澜,只需等待死亡的到来便好,毕竟死亡对我而言意味着冰火地狱的终结,意味着无止境的痛苦的结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梵伽罗闭上眼,仿佛又陷入了当时的痛苦挣扎:还有另外一条路,它遍布荆棘、尖刀、陷阱、苦难、仇恨,甚至于罪孽。是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办法承担的。你也知道,那时候我才那么一点大。
梵伽罗抬起手,比划了一个矮矮的身高。
林念慈被他的威压摄在原地,连眼珠子都动弹不了,更遑论反抗。原来她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梵伽罗睁开眼,瞳孔里已布满泪光:我原本选择了第一条路。世界毁灭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事都做不了。但是师叔的死让我明白,有一些责任,你不承担,我不承担,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希望。
师叔拼死也要隐瞒那条龙脉的存在,那么我拼死为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博一个未来又何妨?
梵伽罗抬头看了看雷霆滚滚的天空,加快了语速:陷在噬魂阵里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扪心自问梵伽罗,你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有时候会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有时候又陷入痛苦地自责。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所有人活下去,是为了众生,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既是众生,众生既是我,我要像救助自己一般去救助他们。
于是我悟道了。我的道不是神道,也不是佛道,是众生之道。老天爷听见了我的诉求,在天上助我。冥冥之中他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属于所有人的,不属于你们这种妄图成神的野心家。
可是你也成神了!你有什么资格贬低我们?林念慈在浩瀚威压下艰难开口。
我自然会把世界还给众生,这个无需你操心。梵伽罗把手轻轻搭在林念慈肩头,语气充满怜悯:你成神的目的是什么?
林念慈咬紧牙关不肯答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杀死我,也是为了永远与师父在一起对吗?我的出现让你不再是师父眼里最好的那一个,你害怕师父对你失望,所以努力地追赶着我,却总也追不上,这就是你的心魔。
被说中心事的林念慈露出仇恨却又绝望的表情。
梵伽罗摇头叹息:那么你应该好好查探一下你体内的玉佩,看看隐藏在它们之中的记忆。你为之背弃全世界的人,其实早已经不在了。
你在说什么啊?!林念慈颤声冷笑,意念却不受控制地侵入玉佩,查探那些光点带来的记忆。
然后她就在这无数个记忆里,看见了师父一掌劈碎自己天灵盖,在英灵殿内陷入永寂的画面。
他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心音是这样的:养出了宋恩慈那样的魔头,我有罪。
师父!
在这一刻,林念慈竟然冲破了神威的压制,仰天长啸,已然瞪裂的双眼流出汩汩血泪。
她成神是为了永远与师父在一起,成为他心里最好的那一个。如果师父早已经不在,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力争成神,争的又是什么?是一场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