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柔仪殿为仁孝皇后抄写经书,压抑住内心的不甘和骚动。
要忍,不作就不会死。
就当这是父皇对我的考验,解缙被贬交趾,这只是开始,将来会有更多亲近东宫的大臣被汉王势力排挤、被父皇猜忌。
可是,人非草木,如果人们能够一直保持理智,当忍者神龟,为何历朝历代都有没能忍住的太子?
一个忍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太子心潮澎湃,抄的经书总是走神,抄错了只能扔在废纸篓里,重新抄写,抄了一下午,居一篇都没抄成,废纸篓倒是堆起了小山。
太子觉得心悸、头晕,视线模糊,一个个小楷字像是洒了水,字迹慢慢晕开,像是长了一圈黑绒毛。
连握笔的手都开始发抖了,晓得自己消渴症又犯了,肚子稍微空一会,就像气血两亏似的浑身提不上劲。
这该死的身体!
太子正要命人拿点东西来吃,一个人提着食盒进来,摆出一盘菱粉糕,这是厨房为太子特制的,少糖少油,当然,也不好吃。
好吃的东西不健康,健康的东西不好吃。不过,性命要紧。
倒不是尚食局小气,只肯送一盘点心。这是为了太子着想,因为送再多,太子能入口的十分有限,看得着吃不着,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不如少送一些,太子吃两口就立刻端走,免得太子看着眼馋。
太子吃药似的连吞了三块,喝了点水,胃里有了食物,稍稍好受一些。
眼神开始对焦,看东西不花了,太子这才发觉送餐的居然是胡善围。
太子擦干净了嘴角的菱粉,“怎是胡尚宫亲自来送,尚宫请坐。”
胡尚宫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柔仪殿,一定有话要说。
胡善围坐在交椅上,“太子思恋仁孝皇后了吧。微臣三进宫廷时,仁孝皇后曾经和微臣深谈过一次,交代后事。仁孝皇后最放心不下的,是太子和汉王。”
一提仁孝皇后,濒临崩溃的太子鼻头一酸,几乎要落泪,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娘,宝宝心里苦啊,宝宝什么都不能说。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倘若母后还在,我怎么可能快被二弟和父皇逼疯了!
的确,如果仁孝皇后在世,永乐帝亲征,有强悍的仁孝皇后坐镇京城,太子监国,永乐帝根本不用汉王监督太子,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亲征鞑靼了。
胡善围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仁孝皇后的临终托付,她记得一清二楚。
“本宫并不贪恋这人间富贵,只是担心兄弟骨肉相残,本宫知道为难胡尚宫了——如果可能,请胡尚宫尽力避免悲剧发生……”
解缙私会太子,效力宫廷多年的胡善围明白这是个陷阱,传话的小内侍没有胆子去陷害朝廷大臣,根子在左副都御史刘观那里,刘观故意要小内侍去把解缙叫过去,自己却借口肚子不舒服,又去更衣,导致解缙误入。
刘观身为二品大臣,都察院的二把手,为什么要陷害解缙?
一定是汉王从中作梗。
仁孝皇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胡善围少不得要出马,出面开解太子。
胡善围说道:“微臣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时,正值孝慈皇后向皇族赐书《赵宋贤妃训诫录》一书,微臣去燕王府赐书,当时殿下只有三岁,微臣和仁孝皇后讲完这本书,仁孝皇后当即换了男装,带着微臣去郊外抓赌,把定国公绑在马后拖拽,还佯装砍断定国公的手指,定国公吓得从此不敢再赌了。”
定国公徐增寿,是太子的二舅。当年太子等四人在京城为人质,二舅徐增寿娶了沐春的大妹妹沐氏,但沐氏死的早,没有子嗣,徐增寿把四个外甥当自家孩子看待,二舅也是他们唯一可以躲在羽翼下,得到片刻喘息的亲人。
可惜徐增寿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永乐帝和汉王即将攻入京城时,被建文帝一剑封喉。
提起徐增寿,太子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滴落在佛经上,“二舅……二舅对我们很好。二舅当年是京城第一纨绔,放荡不羁,母后这个大姐出马教训他,这次最严厉的一次。”
胡善围递过帕子,“仁孝皇后骑马抓赌教训定国公时,肚子里还怀着汉王,汉王在那一年的大年三十除夕夜出生,听到燕王府传来的好消息,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后大喜过望,微臣至今记得,那一年的烟花放到天亮才歇,高祖皇帝赐名为‘煦’。”
汉王朱高煦,出生就带着吉利喜庆,简直是天选之子。
这个弟弟,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长大了就……想到汉王,太子的泪水停止了。
太子红着眼睛,很是委屈,说道:“孤知道母后希望我们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大家都是一母同胞,可是弟弟妹妹们都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孤只能管得住自己友爱兄弟姐妹,却管不住别人。”
永成公主和安成公主就站在汉王朱高煦这边,在太子腿瘸,不良于行,四面楚歌时,上书永乐帝,“要太子歇一歇”,就是委婉一点的废太子,这太子如何不寒心?
胡善围一叹,“汉王性格率直,两位公主偏爱二哥,兄妹之间的矛盾,微臣可以理解。可是太子不要忘了,当他们对太子有微词的时候,谁坚定的站出来,明言支持太子?是皇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