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的梦,已经快到结尾的时刻了。
他有些庆幸,趁着那会身体还好,他用钢琴演出跟这座可爱的城市做了最后的道别。
他知道自己生命沙漏里的计时砂已经所剩无几,此刻的思维却谦微微有的清明。
他想起他刚来巴黎的时候,机缘巧合,他和一个女孩在巴黎遇见了三次;和她在一起的,还有那个才华横溢的天才钢琴家,那时的日子轻松愉快得像只鸟一样。
洛琳啊,我的阿米莉亚。
请原谅我在历史的面前保持着缄默,不曾提及你;也请原谅我出于恼怒,自私地保有着那份不属于我的东西。
热情的匈牙利钢琴家灿烂的笑容浮现在眼前。肖邦有些怀念这位在外界眼中已被疏远的、曾经的挚友。自那天不欢而散后,李斯特像是孤注一掷般地开启了疯狂的欧洲巡演,用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独奏会。
李斯特似乎是要将钢琴展现到极致,像极了要将演奏的技艺变成他的终身追求。肖邦曾隐晦地想朋友透露过他的不赞同,他更希望他能将他的天分用于作曲而不是作为一个表演家存在。尽管这话一定会被带到匈牙利人耳边,但他似乎一意孤行了。
伴随着名气与荣耀,“李斯特狂”这个词的背后也有着他自己的酸楚吧——比如那位但这三个孩子的夫人?
肖邦久违地笑了。作为一个缄默者,他看够了这荒诞到像闹剧一样的安排——就像是套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看他把一生过得一团糟。
最后关于这位匈牙利人的消息,是他在谢幕演出上被一位俄国公主一掷千金地赏识了,邀请他去了魏玛,成为了宫廷乐长,变成了指挥家,开始探索属于他的有价值的音乐了。
只不过啊,弗朗茨,我大概无法听到你真正的音乐是什么样子了。
上帝在传唤我了,放心,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都还给你,顺便在送你一份最后的礼物。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呼唤着他的姐姐路德维卡,让她将那个隐秘的小盒子取出来。
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它了。肖邦拨开帕格尼尼手稿的包裹,里面最上面摆着的是一张看不清楚五官的拉提琴的少女。
呼吸轻缓了下来,肖邦仿佛回到了那个小巷,他靠在她身上,被她引导者顺气的时刻。
他温柔地抚摸着那张画像,将它搁置到盒盖上,清点着里面所有的物品。最后,他拿出了那支白色的钢笔别在胸前,将那份写于和她第二次见面后的乐句谱子放了进去,关上盖子后交给了弗朗肖姆,嘱咐他在自己去世后,一定要把这个盒子交给李斯特。
“能在年轻时死去是多么幸福……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地球令我窒息,请发誓在我下葬前将我解剖,那样我就不会被活埋了……
姐姐,我的心属于波兰。”
1849年10月17日凌晨,钢琴诗人收起了笔,停下了所有诗篇的旋律。
……
李斯特是在肖邦下葬一周后赶回来的。接到挚友去世消息时,他正在指挥一场音乐会。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挥动那根指挥棒的,等他处理好一切,他能看见的挚友这座铭刻着波兰人名字的墓碑。
他不知在他的墓前伫立了多久,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跌坐在他墓旁的台阶上。他背靠着冰冷的坟墓,打开了那个木质的小盒子……
“骗子,弗雷德,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她!”
那张关于记忆里最深刻的人的画像说明一切,他一一翻出那些细小的物件,聪慧的他终于将所有的线索都窜了起来。
他和她的爱,整整隔了一个半世纪的时光。
“弗雷德,这个世界没有了夏洛琳,没有了你,我还要用什么样的勇气,才能活下去?”
迟来的雨将一切都编织在它凄冷的温度里,隐藏了那个像被拽下神坛的钢琴神灵肆意的眼泪和破碎的心。
“忘了她,便给你解脱。”
李斯特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淡漠着吟诵,向他抛出了逃离痛苦的诱惑。
“绝不。你带走了我的爱人,还想妄图带走我的记忆?我的灵魂就在这里,任你取去!”
寂静的墓园里,紧抱着木盒的李斯特对着无情的雨怒目决眦,坚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