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六月,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到大地,路上两边的杨柳纷纷耷拉着枝叶,野草被晒得油亮,浓荫深处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听得叫人烦闷难熬。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从宣武门行驶到林荫官道,前后两旁都是手提刀枪的骑兵。牛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妪,另一个则是垂头蹙眉的二三十岁的年青人。
昨日一早,皇上便下旨褫夺魏月珩一切官职,锦衣卫将魏府围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连魏府所在的胡同也被戒严了起来。魏月珩任内阁辅臣三十二年,身为首辅近二十年,其朝中的党羽众多,皇上以防意外,早就做好打算不给她一丝喘气的机会。
魏月珩朝中党羽虽然众多,但后代子孙却只有魏云青一人,且她并不是魏月珩亲生女,据说是魏月珩回乡为父亲丁忧期间所收的养女,如今已有二十六。
这母女二人说来也怪,老幼皆无夫郎,京城中盛传魏月珩的磨镜之癖也一并传给了魏云青。魏月珩纵横官场几十余载,早已是官场斗士,斫轮老手,也正是无牵无挂,才铸就了她铁面无情的为官作风。
牛车倒是走的偏一点的僻静道儿,不过昨日下旨封府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一些好事百姓早早等在沿途两旁,准备好好瞧瞧这昔日风光无限权倾皇室的柄国之臣,如今却是落得如此下场,有人唏嘘,有人暗自辱骂。
行至城边一个小镇,镇街上有一两家酒楼,其余的便是些日用品商铺,这会儿日头正盛,太阳顶头照着,街上并无行人,商铺门前的幌子悬在空中微微晃动,吹来的风都是燠热无比。
豆粒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到眼窝里,魏月珩的眼窝较深,汗水蓄在眼窝里不慎浸到眼睛里,咸辣得让人睁不开眼。
魏云青连忙从怀中拿了张素帕递给她。
趁着魏月珩擦汗的空档,魏云青冲走在前面的骑兵校官道:“校娘,正直午时,你看是否能在这小镇上吃顿午饭,大家伙儿休息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到哒哒马蹄声响彻阒静的街道。
来人正是新任首辅陆亭的管家李书,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程子衣,刚满四十岁不久,正值壮年,身材短小精悍,如同一只燕子般从马上翻落下来,快步走到校官面前。
她向校官表明了身份,又道:“陆大人已在京南驿站备下践行宴,特地嘱咐我前来接两位前往驿站赴宴。”
京南驿与小镇寺庙只有一墙之隔,就在小集镇出口处。
魏月珩冷眼瞧着李书,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她历经三朝,见识过朝中多少波云诡谲,经历过无数胜残去杀的人事变动。她向来无牵无挂,如今去了官职更是闲散游民,陆亭从她身上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无非是以胜者的姿态,用广阔的胸襟来怜悯一个罢官的老者,此般做给世人看,也是佳话一番。
魏月珩闭目回绝,不再搭理李书。
李书无奈作罢,上马离去。
哪知他的马蹄声刚消,路面上又传来急切的马蹄声。
众人望向来人,只见一位郎君从马上一跃而下,他穿着青玉色长衫,脸上有些岁月痕迹,但皮肤白皙,身姿挺拔,举手抬足间尽显飘逸灵动。
一旁押送魏月珩出城的校娘们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心中感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月珩再落魄也有人践行,甚至还有如此姿色的夫郎倒贴。
魏月珩听着身旁传来的窃窃私语,睁眼看向来人,她一时间也怔住。
苏昭宁,京城珍馐阁的老板,有名的鳏夫。
他此时来做什么?
魏月珩蹙眉看着他与校娘通融后向自己走来。
苏昭宁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牛车上,他的声音如溪水甘醇:“听闻大人致仕还乡,昭宁特地做了些您爱吃的小食前来践行。”
他眼睛扫了圈牛车,发现没有地方能放下碗盘,只好将食盒递给魏云青。
魏月珩早已不知饥饿,她注视着他清俊的眉眼,又瞥向街角看似离去实则监视的李书,只讽刺地扯出个冷笑,她是官职被褫夺,何来致仕一说。
“我如今是一介贫民,大人不敢当,你且走吧。”她因半日未进水,声音嘶哑破裂。
苏昭宁闻言身形顿了顿,随即笑道:“大人许是晒糊涂了,你可是答应过昭宁一同还乡。”他状似无意地抚弄着衣袖,“您可不能反悔。”
魏月珩看着他垂下的眸子,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刷子,时光格外的厚待他,只在他的眼尾留下浅浅的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