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不久,张显倒是亲自到了门外回话,“回世子,是关西小王龙图大胜——一路露布飞捷,回京报喜了!”
他的话里透了止不住的亢奋,显然是欢喜无尽,就是陈珚一听,也腾地站起身来,“怎么说?是哪一路得胜了?”
“大破敌军十万,收复了原来被打下的渌州!”张显匆匆回身出去,又过了一会,喜气洋洋地便进来说道,“杀敌上万,大胜中的大胜!”
北地军事,一直都是国朝上下的心病,不论张显还是陈珚都极为亢奋,一个说得高声大气,一个听得喜动颜色,陈珚听着就站起来穿衣服,“进宫去给姨丈贺喜!”
宋竹想要起身帮忙,可心思却还在那大胜的消息上转悠着,想到金戈铁马、百战黄沙,她一面也是怀想师兄功绩,深感自豪,一面,想到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却也是深深地感到颤栗,也不知为何,胃肠里忽然兜兜转转一阵起伏,才是坐起身子,就又扶着床头弯身干呕了起来……
104喜讯
在福王妃心里;宋三娘虽然是个极好的小娘子;但却只怕和她有几分犯冲——刚到京城的时候,王妃对她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从那时起想到三娘,她心里就是一阵惋惜:这么好的孩子;却不能娶进门,她真觉得可惜了的。
结果呢?之后就是几次婚配的风波了,这当然是太后的事;但对王妃来说;也是个刺激,等这件事完了吧,又来了那谋逆的大案子。
三娘被接进府里后;虽然她也不曾做些让人不快的事;成日都呆在自己的静园里,但想到自己那不省心的七哥,之所以会那样坚决趟浑水,多少也是和她有关,就算知道这也不是她的错,但王妃心里,肯定是不得劲的。再加上陈珚几次夜里偷偷去看她,即使两人不曾越礼,三娘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这做娘的也总是悬着心,害怕闹出事来。
好容易风波平息,两人眼看就要各自嫁娶,小皇子横空出世,又闹了这么一遭,七哥‘假公济私’,软磨硬泡地把她娶到手的过程,王妃到现在都是不愿回想,虽然——还是和她无关,但……毕竟陈珚娶的那还是她呀。饶是王妃素来不是冲动的性子,心里对着三娘,也还是有几分别扭的。
成亲后的事,那就不说了,确确实实和她没什么关系,都是陈珚拉人,王妃就是昧着良心也不好怪罪三娘,要说起来,过门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这肚子也是争气的。就是……就是总是有点和她对着干的意思——早上刚说完,‘最好别那么快有孕’呢,这就传出了好消息。
虽然心里有些情绪,但添丁终究是喜事,王妃到底还是高兴的,把给宋竹扶脉的医生请来问过了孕情,知道脉象颇为不错,她也宽慰,又打发人去宋家报喜,这边也把陈珚喊进了屋里,打算叮嘱他一些做父亲的事情。
见到儿子带着笑脸跨过门槛,就这么笑模笑样地走到跟前,王妃的心,忽然间又软了下来:七哥自小就经常出入宫廷,虽说那都是自家亲戚,但毕竟也是天家,在宫里处处都要小心,指不定就能惹祸。为了避免给家里带来麻烦,自己没少对他耳提面命的,也就是因此,这孩子其实很早熟,虽然表面看着一团稚气,但心里的那根弦一直都没有松过。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回了王府,小事上或许有放纵的,但大事上,他从来都是谨慎小心、深思熟虑,可以说就没有多少不懂事的时间。
虽然这样让人放心,但比起府里别的孩子,七哥这样成熟,就显得有些命苦了,虽然他得了别府,得了那些金银珠宝,但和他本来能有的那些东西相比,这都是不值一提的事,王妃心里,其实对他是颇感愧疚和心疼的。只是从前也没什么能补偿他的地方,看他每天笑嘻嘻的,也没觉得多委屈,这份心思才是淡了下来。今日见他这么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脸上仿佛从肌肤里放出光,她方才是忽然明白——原来从前的七哥,竟不曾真正开心过,真正开心的七哥,是这个样子的。
就算心里对三娘曾有过什么想法,这念头如今也是烟消云散,王妃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暗笑了一声:这孩子自小就难,如今难能娶了一个三娘能让他快活,就是看在他面上,自己对三娘好些又何妨呢?
“从今日以后,还是别带着她出去乱跑了。”她也就没数落什么,而是直接交代道,“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还是安稳在家里养胎的好,一会,我派个知事的使女过去,该避讳的事情都和你们说说,你也知道,新妇不爱有人在身边服侍,她有了身孕,也许又爱忘事,这些事就由你来记了。”
“哎。”七哥轻快地应了一声。
“还有,这个不爱有人服侍的毛病,孕中最好也改改。”王妃也是打算得很细——她是怕小两口不听那使女的话,“等孩子落地了,伺候完月子了,你再把她带出去玩也好,不要人服侍也好,那都成的,孕中就还是在院子里老实歇着,什么活都别干了。”
“娘说得是,不过,我刚才也已经给她家里人送信了,就是听三娘说起,大娘子自己生了两次,孕期起居也一如以往,仿佛那样生得还顺一些。我们也不懂,等大娘子来了,和娘派去的婆婆一起商量着定个起居的规范,我们跟着来就是了。”陈珚安排起这些事也是井井有条。福王妃听了,先是有些失落,后来想想,也就自己想转过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大娘子也是闻名天下的才女,见事那肯定是要比自己身边的老婆婆分明。
“那便是这么办也好。”她道,“你可知道,孕期是要分房睡的?”
陈珚笑嘻嘻地说,“知道的,娘放心吧,不过,我还和她睡一屋里,便于夜里照顾。”
怎么说都是个世子,要他来照顾,难道别人都死绝了?王妃心中刚是一阵不悦,便听陈珚续道,“横竖白日里也是无事,真睡不好,白天多睡些也就是了。”
她不觉又有些心酸,叹了一口气,点头默认了下来,又问道,“可是知道小王龙图大捷的事情了?”
“知道了。”陈珚沉默了下,“只是如今这事,咱们也管不了了,且让他们闹去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虽说咱们不便直接出面,但也得帮着亲家想想法子,使使劲儿。”福王妃把儿子叫过来,其实主要也是为了这事,就算她不喜欢宋三娘或是宋家的做派,也是得为亲家考虑,更何况王妃对宋家是有些歉疚的——究竟是自己家儿子,强娶了三娘,三娘愿意不愿意嫁,还是难说的事。“朝中有人没人,差得就大了,若是此番胜局已定,不乘着新胜,挟势回京,只怕姜相公就要把小王龙图摁在地方上了。”
“儿子明日就去岳丈那里商议。”陈珚也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王妃见他听话,也不禁点头,“亲家是正人君子,有时难免受人欺负,你既然做了人家的女婿,就得为岳家好生遮风挡雨,不能见人家吃亏了去。小皇子眼看就一岁多了,几年内势必要开蒙读书,若是到那时候小王龙图都没回来,宋学只怕就真的一蹶不振,到那时候,却是我们家对不起亲家了……”
她没有说明白,但相信儿子能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小王龙图在地方上掌军似乎很有威胁,但对重文轻武的朝廷来说,小王龙图回京以后,有功要赏,那就不是进枢密院,就是进政事堂,一旦进去则是宰执之身,从此身份就不一样了。姜相公若是想要阻碍小王龙图张上清凉伞,那就肯定要用宋家和福王府的这门亲事来做文章。宋家原来是书香门第,但和陈珚联姻以后身份就有些暧昧,到底是勋贵呢,还是书香人家呢?很难下定论,这就给了姜相公兴风作浪的借口。若是勋贵门生,小王龙图要晋位两府,那就是有些难了。当然所谓发扬光大宋学的事情,更是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