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着脚底黏黏腻腻的触感走到茶楼门口后,她重新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又拍拍脸颊,压下舟车劳顿后和尚未成功倒好时差的困倦,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松弛些。
赵晋提前半小时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她。
几年前公示照里温文尔雅的面容,经过岁月和现实的盘剥,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皮肤因奔波显出黝黑苍老的疲态。
他的模样看上去很局促,尤其在看见她后,搭在桌前的手攥成了拳头,好半会才松开,“虞小姐,你想喝什么?”
虞笙看了眼菜单,像深思熟虑一番,两分钟后才开口说:“我就不喝了。”
这家茶馆在当地小有名气,最普通的一盏茶也要大几百,赵晋当她是考虑到自己的经济状况,善意大发,才会说出这五个字。
这种想法成形不久,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身上没有一处装扮不是精致昂贵的。
她不点茶,可能只是因为看不上这地方。
赵晋正犹豫着是否要提出换个地方,虞笙补充了句:“我不爱喝茶,普通的凉白开就好了。”
赵晋连连应了两声,然后笨拙地将一整壶凉白开推到她面前。
虞笙给自己倒了杯,茶杯拿在手边,不着急喝。
着急的是赵晋,他终于忍不住切入正题:“虞小姐,关于委托,是不是有结论了?”
虞笙微微点头,“我观察了林彬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一直一个人生活,每天基本两点一线,晚上除了到酒馆喝酒,没有任何活动。”
光听到这些,赵晋胸口就已经开始剧烈起伏,“那他——”
他深吸一口气,“他有没有提到过惠惠?”
惠惠是他女儿的小名。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虞笙默了两秒,极轻地应了声,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翻到第三页,递给赵晋,“这是他在酒馆里和别人聊天时说过的一些话。”
赵晋唇线绷得很紧,鼓足勇气接过是五分钟后的事,垂眼看又是五分钟后的事。
“警察还问我为什么想砍人,想砍就砍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我本来也没想砍死她,想着让她断只胳膊就算了,要怪就怪她当时睁着那么一双眼睛看我,看得我心痒痒,下手直接没了轻重。”
“后悔什么?砍个人,连十年都判不到,这笔买卖可不亏。”
“瞧你这怂包,在你娘们那受了气不敢跟她发泄,回头找个跟她长得差不多的女人瞎砍一通不就行了。”
赵晋盯住这些没有生命的白纸黑字,全程没有说话,但虞笙能感觉到他体内翻涌着的、快要压制不住的怒气,不一会,他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木桌四角并不平稳,抖动的幅度带起它,茶杯里的水位线不断发生变化。
这就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纯粹的愤怒。
虞笙曾见过几次,以至于这会心里很清楚给赵晋再多的缓冲时间都无济于事,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宣泄口。
虞笙暗暗吸了口气,举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没立刻放下,而是借着它遮挡自己快要兜不住的同理心,片刻说:“说到底我不是林彬,我没办法完全还原出他在说这些话时的心理活动,但从他出狱后的种种言行可以看出,他对你女儿的死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相反——”
他还拿这件事当成了他值得对外炫耀的勋章。
后半句话虞笙忍住没有说,抿了第二口茶后,开始自己颇具个人色彩的“临场发挥”,这是她每次做完一板一眼的“结案陈词”后的必经桥段,也是孟棠认为的多余又繁赘的“连篇废话”。
但实际上,她这次的“劝导”分外简洁:“赵先生,您的妻子还在家等着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她需要你的陪伴。”
抛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她做了个简单告别,起身离开,走出茶馆没几步,看见路边砌着一台公共水槽,上前两步拧开了水龙头。
水扑到脸上,迎来了一瞬间令人不适的窒息感,却也将她未消的困意驱散了大半,间接解除一会疲劳驾驶时会产生的危机。
这样的认知在车内的冷气蔓延后戛然而止,领口处和鞋底的潮湿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这种寒意是刺骨的,杀伤力极强,她遵从本能关了空调,又将车窗降下大半,靠在椅背上深深浅浅地吸了几口气,忽然瞥见比她稍晚离开茶楼的赵晋,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池边小径驶过,一路发出玲玲当当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