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怨我吗?”那低沉的声音为何不再舒缓?
“我为何要怨公子?”她无邪地望着他。
扶苏缓缓松开杯口,唇边溢出一抹复杂,“怨我将你拉进了这深不见底的泥泞。”
“我会怨。”她朝扶苏举了举酒杯,“所以晏落干杯后,公子能否准我离开这泥泞?”
未待扶苏回答,晏落一仰头,一杯凉酒已顺喉而下。放下酒杯,冲扶苏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他眼中没来得及隐去的纠缠、伤痛与不舍,她都悉数看入眼中。
“对不起。”他望着她,喃喃将抱歉说出口。
“公子并不欠晏落什么。”她笑。为自己即将得到自由。那酒为何穿过五脏六腑时那般灼热?究竟是因为宫中的酒与宫外不同,还是扶苏亲手酌的酒与其他的酒不同?
第10章(1)
破窗声划空而出。
“小心!”晏落警觉地推开扶苏,跨出一步横挡在扶苏面前。
“小柔,你让舅父好找!”粗嘎的声音晏落再熟悉不过,是舅父项梁。
“舅父?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咸阳宫,舅父怎么可以出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若非你在这里,我又怎么会来。”项梁虎目炯炯逼向晏落。
“舅父。”晏落面露歉疚之色。
“阿籍说你做了暴君的走狗,我还不相信,总以为你不愿回吴中定有隐情。谁料竟是这般隐情。”虎目直望向扶苏,方才两人相拥在一起的那幕仍历历在目。
“舅父,你误会了。”晏落强忍腹间渐渐升起的火烧般的炙痛,拼命想解释。
“有什么可误会的。不是这暴君之子,你会忘了国仇家恨?会弃阿籍与我,你仅剩的至亲于不顾?”高高在上的扶苏公子,在项梁眼中不过只是千万覆国仇人之一。
“从来都没有什么国仇家恨!一切的错都只是因为我的存在!舅父,其实你最该恨的人是我才对!”她厌倦了,真的厌倦了这被夹在国仇家恨中的日子。舅父将他所有的痛都化成了恨,而阿籍更是自幼便被教导成了仇恨秦国的复仇工具。可事实上,一切都是因为幽王将她这个命带破国灭君之象的祸水留在宫中,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最该死的人,其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晏落。
“晏落,你还好吧?”扶苏见她额头不断地沁出冷汗来,连忙伸手去扶她,眼神中的痛越发深了几分。
“你这暴君的狗崽,不许碰柔儿!”项梁说时,势大力沉的一掌已向扶苏劈来。
晏落见扶苏有难,连忙翻掌去接。谁知才触到项梁的掌风,便是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项梁惊得愣在了原地,眼见着晏落若秋叶般摇摇欲坠地跌入扶苏怀中。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只用了三成的功力,怎么可能伤她伤到如此重的地步?
“晏落……”扶苏拼命用袖管擦拭着她唇边的血渍,可刚擦净,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很快,便将他白玉色的袍袖染成一片殷红。
“断无此理!”项梁上前一步,一把扣上晏落的左腕。
须臾,一双虎目几乎眦裂,“为何她会中毒?”
扶苏幽幽对上项染眼中的盛怒,正欲开口,却被怀中奄奄一息之人抢了先,“舅父,是……是柔儿自己不想活了,饮了鸩酒。”
她怎么可以这样傻?自己骗她饮下毒酒,将她害成这样,她现下竟然还维护自己。圈着她的臂膀不自禁地收紧,生怕她会自此消失。
“为何要这么做?你这么做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姐姐与姐夫?”项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舅父,将对楚国被灭的恨全部记在小柔身上吧。让小柔走时能带走你的恨。”只觉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被吐出。“都是我的错。”一旁始终沉默的人再也无法冷静,闭上眼不愿看她在自己面前凋零。他从未这么恨过自己。恨自己没将她给胡亥,恨自己没放她离开,更恨自己现在是这般的无能为力。
逐渐转凉的手轻轻攀上他俊美的脸庞,不舍地用指尖细描着他分明的轮廓,“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内疚。”
他与李由在屋内的那番谈话,她早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了。自己是害他与李斯决裂的罪魁之人。能让他在社稷与自己之间犹豫挣扎这么久,她已知足了。她早知道他最终会亲手替自己斟满鸩酒的。若是不这样选择的话,那便不是自己所知晓的扶苏了。
“不行。我要带你去看御医!父皇那里有的是延年续命的药。”扶苏欲抱起她,手却犹如被铁钳所夹般,为项梁攥住。“她是我楚国人,是生是死自由楚人来料理。无须你们秦人费心。”项梁显然是打算将晏落带离咸阳宫。
“她原就身子虚弱,如今饮了鸩酒又受你一掌!再拖就是神仙也难救了!”扶苏急切道,连李斯倒戈都未有这般慌乱。她刚才抚上自己面颊的手是那般冰凉,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生气在一点一点从她体内抽离。一想到她正慢慢在离开自己,从来对什么都那般笃定的人竟然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以。他不可以失去她。那样费尽心机地将她留在身边,怎么可以输给天!
“她自幼习武,怎么会身子虚弱?”项梁望着阖眼静睡的晏落,眼中闪过慈父般地怜爱来。这可怜的孩子,终日被自己那可怕的宿命纠缠、折磨着,她独身在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