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苦笑了一下,接过丈夫的空碗,转身去灶台上盛饭,几颗泪珠,跌落在白花花的米饭里。
抬起衣袖在眼角上擦了擦,转过身来,翠红还是先前的模样,不气不恼,把饭碗递给丈夫,说道:“年轻人嘛,谁还没个一时脾气?都像你一板一眼的,那不是小老头了?吃饭,这事过两天再说。”
赵成海终于没再说什么,低头扒饭。
赵振华在学校养成的习惯,吃饭很快,三下五除二将一碗米饭扒拉进肚子里,起身把空碗送回灶台上,一抹嘴,又走向自己的卧房。
赵成海说道:“带着扁担绳子,去把东岗头上的‘六谷’秸秆挑回来!”
东湾村一带,玉米不叫玉米,也不叫苞谷,叫‘陆谷’,写出来的话,就是‘六谷’,四五六的六。将玉米与五谷并列,排名紧随五谷,也算是对它的重视吧。
赵振华曾经和鲁秀莲讨论过,觉得六谷是个很有文化的叫法。琵琶行里有句诗,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这里的“六”字,也读作“陆”。六谷和六幺,两个六字读法一样,让六谷也有了些文气和雅韵。
可是现在,振华却对这六谷和六谷秸秆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对六谷,对其他五谷,是对家乡的一切,他都恨之入骨。甚至,他现在对琵琶行和白居易,也一起恨之入骨!
他对老爹的话听而不闻,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发呆。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老子死了以后,你喝西北风!”赵成海气得吭哧有声,又对着儿子的房门骂了一句。
翠红心痛儿子,连连给丈夫使眼色,说道:“孩子刚刚吃过饭,让他歇一会再去干活。大热天的,别热出毛病来。”
“笑话,吃饭还吃累了,要歇一会儿?立秋过去都一个月了,还能热出毛病?我不也天天下地干活,怎么没热出毛病来?慈母多败儿!”赵成海瞪眼。受了儿子的气,他把火气撒在妻子身上。
翠红给了丈夫一个白眼,起身收拾碗筷,在灶台上洗刷。
赵成海点了一根烟,一吸一呼,带着一声叹气。
翠红手脚麻利,收拾了锅碗灶台,在围裙上擦着手,低声说道:“振华今天这么一闹,秀莲的爹妈,肯定心里不痛快。家里还有二十个鸡蛋,我拿过去,给人家赔个礼吧。听说秀莲的爹……强文得了肺癌,活不久了,就算是我们去看看……”
赵成海忽然一笑,说道:“鲁强文肺癌?我看不是他肺癌,是你脑癌了!”
翠红皱眉,斜眼道:“老东西你怎么说话哩,盼我脑癌死了,你去找个小十八?”
赵成海又掏出一根烟,接上抽剩下的烟头,说道:“假的!鲁强文肺癌是假的,从县医院里找人,瞎开的治疗单子,为的是骗他女儿相信,好把他女儿嫁出去!听说,他女婿的什么亲戚,就在县医院里。”
翠红有些不大相信,嘀咕道:“不会吧,鲁强文……这么狠,自己咒自己死?”
赵成海呵呵呵地冷笑:“真的假的,以后总能看到。他要是越活越精神,就是假的;他要是越活越怂,一年半载死了,那才是真的!”
翠红想了想,拿了淘米篮子走进西头的卧房,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先去给人家赔个礼吧。”
赵成海心痛这二十个鸡蛋,看着儿子的房门,又想张口骂几句,却到底忍住了。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万一把这愣头青骂得急了,他跟自己干起来,可要被全村人看笑话。
不多会儿,翠红提着淘米篮子,用红色枕巾盖着那二十个鸡蛋,出后门,向鲁强文家里去了。
振华在房里发呆,将父母的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里。
可是听见了又怎么样?秀莲已经嫁出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时候的鲁秀莲,应该在红花油腻男的家里,等待着今晚的洞房花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