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有些偏西了。
才刚到初夏,蓟州卫就已经热得发狂。
沈望换了身簇新的长袍,端坐在花厅里,偶尔往院子里一暼,险些被那石砖上反来的日光晃了眼。
平日的这个时辰,他才刚离开卫衙门,今日是特意告了半日的假,才能早早地坐在这,接待从京师来的亲家。
未来的亲家公徐万先长了一张月亮脸,说起话来,小胡子一翘一翘的,神气活现。
二人虽同为三品,徐万先却似乎要处处显示他京官的优越。
“沈兄,这蓟州卫如此偏僻荒凉,连客栈的上房都那么简陋,真难为您在此驻守了这么多年。”
“沈兄,您这民窑的茶具倒是颇有些野趣。本地是不是弄不到官窑的?愚弟有一套闲置的,改日送给您?”
“沈兄,您这两只茶几木料不错,只是样式有些老旧,是不是本地缺良匠?要不愚弟找个京师的木匠给您打一套?”
“沈兄……沈兄……”
沈望保持了一脸亲切的微笑。
从前,他每每迎敌,也是一脸这样的笑,手里还握着寒森森的长刀。
“……说起来,如今贤侄已经二十有二,”他看了一眼徐万先身旁的徐燕楠,“孩子们的婚事你们打算何时办?”
他历来喜欢疾风烈火,速战速决,特别是遇到那烦人废话多的,他恨不得一刀下去,立时解决问题。
其实这门亲事是多年前就口头说定了的,可徐家作为男方却迟迟不下聘。早先闺女小,他便替她矜持着,不主动提起。可半年前闺女及笄了,他再也矜持不得,便以邀请徐夫人观笄礼的名义致信徐家,暗示他们该议亲了。谁知徐家只是派人送了贺礼,对亲事只字不提。
眼下徐家父子能坐在这,还是他三催四请的结果。
对于徐家的态度,他自然不满,怎奈亡妻和徐夫人情意深厚,生前一直盼着事成。而他所熟识的人家又没有条件更好的后生,所以他还是想和徐家谈一谈。
“说到亲事,”徐万先经他一提,似乎更得意了,嘴里滔滔不绝,“自打燕楠中了秀才,上门的媒人简直如过江之鲫,都快把门槛踏平了,其中也不乏给那些侯伯世家做媒的……”
沈望在漫天飞溅的唾沫星子里,拉起袖子给自己擦了擦。他本是要直捣黄龙的,谁知又给了徐万先吹嘘的机会。
徐燕楠的条件虽不赖,却也没那么好吧。
中个秀才又怎么了。京师人才济济,若有人在城楼上闭着眼放几排弩|箭,说不准就能射中个秀才。
若论相貌么,徐燕楠生得倒是周正,但他脸色稍显虚白,往那儿一坐,总缺了些精神气。
罢了,日后让这孩子多多强健筋骨也就是了。
“……不知愚弟能否带些岚姐儿的绣品回去,算是完成内子的嘱托。”徐万先终于停下来。
沈望早已是心不在焉,突然听他说起这,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起茶碗干饮了一口。
“实不相瞒,岚姐儿的绣品近日都送到了她姨母家,或是日后添作她表姐的嫁妆,或是做了花样。等她再绣了新的,愚兄让人给你们送去。”
徐万先一听这话,即刻和徐燕楠对视了一眼,似是印证了某种猜测。
“沈兄,”他意味不明地笑笑,“岚姐儿若是不擅女红,倒也不必绣了。我们在蓟州卫也有些亲戚,听说过一些岚姐儿的事,好像……岚姐儿的性子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样。”
沈望的太阳穴跳了跳。
虽然闺女的确和别家姑娘不一样,但听徐万先的口气,似乎有人对他说过闺女的坏话,而且不单是做不做女红这点事。
“……贤弟有话不妨直说。”沈望笑容不减,目光却冷了下来。
徐万先有所察觉,笑了几声以缓和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