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每回头看见的皆是大小不一方向不同的幽暗的街道,正逢宵禁时刻,行人寥寥,四处皆是幽暗不清,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暗藏着什么。
他心里总有几分疑惑,本性谨慎,就更加多疑,可如此返身甚至还暗暗看向后方时,都没有发现什么,连个鬼影也没有,更何况是什么可疑人。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随意暗忖着,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于是跃身便飞到潇、湘、馆的高楼上。
临近年关,馆内的人本就更少,偌大的宅院便显得有些空旷,路道边燃起的苍白灯笼,灯火摇曳,越发寂寥苍凉。
苏越轻车熟路的拐过几道回廊,却是深入馆内。最东方的一间房间里燃着灯,明亮的烛光在夜色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晰温暖,几道细长的黑影投影在窗纸上,高高束起的冠发衬得人影修长。
他走上前去,轻轻的敲着门扉,里头传来一声略带笑意的声音,低沉而蛊惑:“来了。”
苏越点了点头,点了之后才恍然大悟,隔着门扉里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他轻轻的推开门,眉目一瞬间显得低垂恭顺:“主子。”
莫达此刻正斜斜的坐在房内的圆桌上,桌上放着一套精致典雅的紫砂壶具,壶嘴冒着氤氲水汽素,素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桌子的边缘轻轻的叩着,悠闲自得而又志得意满,运筹帷幄,倒是极少见他露出除此之外的表情。
苏越进来之后,他也只是抬手看了眼,复又将神思放归到圆桌上的茶具上,他的脸掩在氤氲白汽里,分不清是在看那套茶具还是在看木桌。苏越猜不准莫达的心思,本来到嘴边的话,被他咽回去了,只沉默的站近些。
等了许久,莫达方微微侧过身,他的面容不似北漠人那般粗狂,反倒与中原人相似,都有着尚显柔和温润的轮廓。就连脾性也与中原人本根同源之同,足够狠绝足够果断能但大事,且勤于谋略。
可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众多汗王世子里脱颖而出,一举收归零散的部落,成为北漠最年轻且最聪慧的世子。
“你在大晞的这几年,可曾见识过大晞陶艺?”
苏越微微一怔,这问题问的有些莫名,他看了看圆桌上的那几只精致小巧的杯子,深色的杯沿被磨得圆润,淡青色的茶水侵润着杯壁,水色澄清……心中疑窦丛生,莫不是主子对大晞的陶瓷生了兴趣?
他摇头道:“属下不曾深入了解,知之甚少。”抬头却是瞥见莫达神情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遗憾可惜,便又补充道,“大晞西南有处小镇,名曰沣兴镇,盛产瓷器,因其泥土适合,用来烧制的瓷器也格外无暇,再加上镇上艺客技艺精湛所得瓷器个个精美,所产瓷具皆送往京城名贵处。主子若喜欢,属下便即刻下去安排。”
“如何安排?”莫达淡淡一笑,问道。
苏越蓦地抬首,有些意外,他猜不透莫达的用意,只好道:“沣兴镇上每年所产出的瓷器种类繁多,几近种种都会被收录与官册,要想弄出一两件独有的而又不被记录在官册之上倒不是没有办法。属下与户部侍郎赵席也有几分交情,从他那儿淘得几件并无不可。”
“是吗?”莫达看了眼苏越,神情不明,谈不高兴,也说不上不喜,“那若我不单单只想要几件呢?”
“主子的意思是……整个沣兴镇?”
“沣兴镇?”莫达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取出一盏并未装满茶水的杯子,轻轻摩挲着,杯沿细腻冰凉:“每日这般仰仗着旁人的脸色行事,倚靠着交情才能得到想要的,这未免太过卑微受挫。母亲每每总是被父君折腾的丢了半条命后才能有勇气提出一丁点请求,她喜欢大晞,喜欢大晞的刺绣,喜欢大晞的瓷器,喜欢大晞的一切,可却总是不能理直气壮的提出。她那样,我却不会。我筹谋多年,为的可不单单是几件瓷器。”
他说的极轻,可每个字都倾注了十足的信念,他从不曾言明,可在他底下的每一个心腹都知道,他的意图是所有部下的信念。即便是远离故土,忍辱负重,甚至改头换面都在所不惜。
“属下必竭尽全力,助主子入主中原。”那番话,是莫达第一次说,也是苏越第一次听,可在今夜却令二人俱是热血奔涌。
莫达转身站在苏越面前,他抬手扶起苏越,问:“呵,很好,北漠消息如何?”
“单梓琰中计,金令入北疆时便轻装返京,日前传来的消息,现在估计也该到了陌城,三日便会到京城。”
“西北将军钟熠呢?”
“钟熠只是个大老粗,空有一身武艺,并无半点智谋,领兵之事全靠他的副将,收服了他的副将,那就京城五里外的驻军也就控制好了。”
“京城禁军呢?”
“禁军统领是我们的人,只要攻入皇城,皇帝就可手到擒来。”
“很好,传令下去,今夜子时攻入皇宫。”莫达背手而立,卧室的灯火耀出的光印在他的脸上,像是曦光一样。
苏越垂首应诺,随即后退出去。
苏越出了潇、湘、馆,一路向西疾行,夜风吹寒了脸颊,那颗跳动不已却是热血沸腾,他目色在街道点亮的马灯下隐隐带着幽暗的蓝光,那是兴奋到极致的表现。
在拐过一道街道时,他唇角的笑意忽的敛去了,头小幅度的朝后方侧看,后面什么都没有,街道寂寥空旷,马灯孤零零的燃烧着,像是等待着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