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琴在空无一人的柴房里静静地站了很久,一切都还是苏易在的时候的样子,桌面上还放着那本他看到一半的诗集,微微泛黄的纸页上深黑色的墨子散发出轻浅的香味,屋外开残的花瓣轻悠悠地飘进来,落在那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上,绯红的颜色,如同时间仓促落下的一滴眼泪。
她无数次接近了问题的答案,又一次一次地在怀疑之中错过了,最后,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生生错过。
但是,至少她知道了蝴蝶公子叫苏易,知道他是一个很温柔而腼腆的人。
知道了,就容易找到他。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花满袖并不是真正的蝴蝶公子,不是,就好……
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的卧房,窗外的风轻轻的,带来初夏时节花的甜香,朦朦胧胧的如同少年时的承诺和青涩的诺言,美丽却有飘渺而不可预期。
梦里,总是弥漫着栀子花的清香和煦的阳光透过樟树浓密的叶子婆娑地落在地面上,勾画出一个有一个梦幻似的图案。
即使是风雨的夜晚,雨声也是那样的温柔,淅淅沥沥的轻响交织出一片灿烂的梦幻。记忆之中的红衣少年总是带着宠溺的微笑看着自己,他的手掌很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无论是握着箫还是握着剑都同样好看,当这只手握着自己的小手的时候,感觉又是那样的温暖,在没有母亲的童年里,只有他陪伴着自己,带着自己在江南的春日里奔跑,陪伴着自己渡过那充满血腥的夜晚。
“别怕,小蝴蝶,阿茗的手上也有血”他握着自己的手,把颤抖着的自己揽在怀里“如果会下地狱的话,阿茗也会陪着你一起去的,即使在地狱,阿茗也会保护你的。”
绯色的衣服是他不变的标志,曾经,也是他的母亲,冷非月的。因为他的父亲在活着的时候最喜欢他的母亲一身红衣如火的模样,却因为父亲过早的辞世,母亲鲜少再穿过红衣了。
“曾经的冷非月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作为你的妈妈活下来哦。”母亲在时常常抚摸着他的发顶,看着尘封的红衣这样说。从那以后,他总是穿着红色,阿茗说,那代表着对母亲的延续,对父亲的缅怀。
“总有一天,阿茗会给你一个和平的世界,一个真正的盛世。”染着血的剑被他仍在了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他看着自己,眼眸里闪动着认真而执着的光。那时的阿茗,还不会像现在这样笑,也没有这样妖艳的眼神,那时他的眼神是犀利而深邃的,里面闪动着不屈而冰冷的光,只有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的眼眸才会变得柔和,如同融化的冰雪汇成的河流。
他告诉自己他会保护自己,在承诺的永远到来之前,他没有食言过。在他和自己还很弱小的时候,自己颤抖着看着浑身是血的阿茗倒在自己的面前,周围是环绕着自己的狰狞的大汉。
“换我吧”阿茗挣扎着站起来,把自己护住,对那些丑恶的人甜腻地微笑着,鲜血被红色的衣服掩盖住了,只留下一片极致的炫目“我比她更漂亮,让我来代替她吧。”
然后阿茗回头对自己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跟着那班浪笑着的大汉到了树林的后面。
很久很久以后,只有阿茗一个人活着从树林后面走出来,身上嫣红的衣服残破不堪,一脸的疲惫,但是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带着微笑的
“没事了”他抱着自己,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奇怪的腥味慢慢地将自己包围“一切都结束了”他笑着喃喃,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说。
自己再也没有去过那片森林,因为那里有他不好的回忆。她也知道,那些凶狠的大汉永远不会走出那片森林了,他们会和森林里的落叶一起慢慢腐烂,最后消失无踪,只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一道伤痕。那时她还小,不知道那时的阿茗是在尽他的所有来保护她,也不知道他为了保护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而那些在阿茗的心中又留下了怎样深刻而无法磨灭的痕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一天以后,记忆之中的阿茗已经固执地开始朝着他自己设立的目标前行,他的人生开始偏移,最后离她越来越远……
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说会永远保护自己的阿茗,不见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为什么?
是亲眼看到冷非月倒在封彩音的手下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在他得知父亲和幸福一起被自己的母亲剥夺走的那一刻开始?
“小蝴蝶”那天他很少见地穿着一身的素白,飞扬的眼角也笼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原来,我姓张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抬手伸向自己,却又在自己反应之前收回“你一直想要你的母爱,我想要我的报仇,我们之间,没有将来了……”
非杀不可或是非救不可,永远都是矛盾的,不可能找到一条折中的道路。
即使可以不去承认那个高贵的女子是自己的母亲,即使自己在心里未尝不恨她,但是这种血溶于水的亲情是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被切断的,她可以恨封彩音,却不能看着阿茗把剑刺进她的胸膛。她不能放下亲情,就如同阿茗不能放下仇恨。将心比心,蝴蝶公子只是毁了兰叔的腿,就为自己照成了如斯的痛苦,如果自己亲眼看见别人杀死了自己的双亲,撕裂了自己的幸福,甚至连自己的荣耀和身份都被这个人捻成粉末的时候,自己可能连阿茗这样微笑着都做不到吧?她不勉强阿茗去忘记仇恨,也无法让自己视若无睹地看着刺客刺杀自己的母亲。毕竟,自己曾经在心里期待了她十几年,这样的情感又岂是说不要就不要的?即使是父亲自己,也做不到吧?
故事,早就在开始之前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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