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坂本同学以前数学就很好。把我关进花房一次,回头班里添油加醋渲染一次,若干年后还要和朋友拿出来分享一次,一鱼多吃,别人想学也学不来。”幸村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怒气,“不如也和我道三回歉?”
背后嚼舌被人抓个现行,坂本的表情由得意转为慌乱。他的同伴看看幸村,又看看他,终于觉察到什么:“你就是……”
幸村冲他点了点下巴,目光转回坂本身上:“起先我还不敢认。坂本同学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样貌变了不少,好在头脑和先前差别不大。”
“既然这么巧碰上了,坂本同学不妨做个决定吧。是向我道歉,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走掉?”幸村朝两人晃晃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着录音机界面,“《防止欺凌对策推进法》实施几年了,我记得贵校也设置了相关规定和调查机构,触犯规定的学生会受到惩戒,对吧?如果把这段录音寄给他们,或者干脆公布在网上,坂本同学会被贴上什么样的标签……想来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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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站在边上听的。”从领取奖品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把那套东大出版社的社科经典文库从左手换到右手,早川低着头,轻声道,“正好排在那里,又正好听见他们在议论。”
“我明白。”幸村问她重不重,是否需要自己帮忙。早川摇摇头,心里骤然被塞了一把秘密,到底不好意思看他,目光穿越长长的走廊,投向远处的楼梯道。
他们领了奖,正打算去吃饭。主办方给每个参赛选手发了三张餐券,昨天比赛用掉两张,现在手头还剩一张。神谷老师算盘打得很响,叫他们今晚吃东大食堂,回头返校了他再请客——当然,也只是请立海食堂。
来接他们的校车还在高速公路上,预计六点半到达。时间尚早,她和幸村沿着昨天走过的路慢悠悠地晃过去。早川没话找话,说你刚才好帅啊,话音刚落,才想起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是吗?我开口之前回忆了一下看过的律政剧,还担心自己演坏人演得不像呢。”幸村不以为意,“本来没打算管。看到你想和他们理论,感觉自己的事情,让别人卷进来也不太好,所以就头脑一热走过去了。”
“诶?”她皱着眉头望向他,“可那个录音不是准备好的吗?”
“没有啊。”他点开录音机界面,第一条是神谷老师考前划的重点,“吓吓他们的。”
“那他们学校防范校园欺凌的机构和条例……?”
“猜的。”幸村蹲下身,对着道旁的三花猫拍了张照,“之前看真田处理风纪委员会的年终材料,里面提到要响应《防止欺凌对策推进法》设置校内机构,好像神奈川地区的学校都有类似举措。坂本能说出那种话,平时肯定不关心这些,稍微胡诌几句应该就信了。更何况现在这方面的舆论相当敏感,顶不住道德谴责的话,就会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他虽然不太聪明,但不至于连这都不明白。”
树下散落着几个猫罐头,其中之一盛着浅浅的水。早川也蹲下来,和幸村肩并肩看猫,它整张脸埋进罐头里,吃得胡须上也沾了金枪鱼沫:“这么看来,你还挺擅长表演坏人的。”
“多少也要学两招吧,不然怎么镇得住网球部。”他微微侧过头,一张脸同早川距离很近,睫毛根根可数,在晚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问,你没有别的想说吗?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早川屏住呼吸,和好奇心交战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坂本那些话……是夸张吧?”
幸村蓦地转过来看她,落日熔金,将那双眼睛也染得极亮。不知怎么,早川想起便利店里他凑到她耳边说的话,明明接下来要听他的秘密,却有种自己一脚踏入圈套的惊惧。
“大半是实话。”他笑了一下,翻出手机相册里妹妹的照片给她看,“我小时候长得和妹妹很像,用坂本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比女孩子还漂亮。”
一样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满教室乱跑的小男孩里,偏偏出了个幸村。他聪明早慧,待人体贴,心思细腻,爱好独特。这样的性格,长大几岁会被大家捧成校园偶像,放在当时,却仅仅是“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和别人不一样本来就是危险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被以坂本为首的小团体视为异类,被排斥在各类集体活动之外。
“如果仅仅是排斥,倒也没什么,朋友不用太多,几个就够了——”三花猫哼唧一声,望着幸村伸出的手,扭头钻进草丛里,“啊,跑掉了。主要是当时他们做的事情,都挺影响生活的。什么取奇怪的外号,在我背上贴纸条,模仿女孩子给我写情书,拆开信封里面反倒掉出蟑螂尸体……”
草丛簌簌作响,三花猫顶着枯枝探出头来,往早川脚边蹭。早川挠挠它的后颈,接过幸村的话:“说起来都是小事,也没办法和老师告状,更何况告状之后他们可能做得更过分吧?”
“那时候到底是小孩子。本事不大,心气高得很。服软是不可能的,又觉得和老师告状太丢脸,还之以恶作剧也有点掉价。挺长一段时间,就这么耗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想想,根本不用管那么多。”他的笑容里竟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直接晚上放学回家,拿麻袋罩住打一顿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叫上真田,反正他从小就看着不太好惹。”
“真田君不会同意吧——”
“会的,”他凑过来撸猫,于是离她更近,呵出的白气稀薄而温热,“之前合宿的时候偷吃冰淇淋,就是真田陪我一起去的,穿过餐厅红外线探测仪的时候,他比谁都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