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忙示意雨荷将郑花匠扶了坐下,面无表情地对着郑花匠道:“你继续说。”
郑花匠虽然羞窘,却仍道:“大家伙为的就是养家糊口,您得罪了行会,明年这桩生意也铁定是大赔。若是您以后不再做牡丹生意也就罢了,假如还做,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算计,说不定下一次就是被人放火烧园子了呢。”
“还不闭嘴!你个鸟人,好大的胆子!和谁说话呢?”顺猴儿闻言大怒,跨前一步就要去揍郑花匠。
“是娘子让我说实话的。”郑花匠害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敢和顺猴儿对上。他看到过顺猴儿和贵子玩笑操练,这个长得和女人一样的家伙下起手来又狠又快,不是个善茬儿。
牡丹轻轻抬抬手,“让他说。”不是郑花匠说人家会放火烧了这园子,就真的会被烧了的,她从来不避讳这些。
顺猴儿退到一旁,脸上犹有怒色。恨不得把郑花匠那张没有遮挡的嘴给撕烂了才解气。不就是看到牡丹是个女子,看她平时脾气好么?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
郑花匠心有余悸地瞟弄顺猴儿,声音小了很多:“小的们知道您家底雄厚,又是官家,自是不怕,可小的们却与您不同,犹如蝼蚁一样的,别人轻轻动一下手指,就能将我们给捏死了。您说这事儿是人祸,但总归与咱们无关,咱们谁也不敢做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行会,我们招惹不起,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罢。”说完竟就跪了下去。其余几个人见状,也跟着跪下去求牡丹。
“你们都起来吧,我不会为难你们。”牡丹轻轻叹了口气,笑道:“趋利避祸是人的本能,你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不能强按牛头饮水,你们一心想走,我是不能强留你们的,就算是强留下来,你们心里也不爽快,不会认真做事。付钱给不认真做事的人,还得了一肚子的怨气,背后被人咒骂,算来算去,都是我吃亏。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地上跪着的几人听见都流露出喜色来,一边起身,一边七嘴八舌地道:“就知道娘子是个心慈的。”“就知道娘子体谅人。”
心慈总是和手软联系在一起的。牡丹由不得苦笑了,郑花匠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敢承头出来闹,就是因为他知道她讲道理,不会把他怎么样。一个人有着善良和脾气好修养好的名声很好,但却不能给人留下懦弱的印象这些人要走可以,却不是这样一个走法。牡丹环顾四周:“都说说还有谁要走的?趁着这个机会,一并说了罢,账房也好算工钱。”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喜郎等人轻轻骚动起来,郑花匠便给喜郎递眼色,喜郎不看他,垂着头不语。过了没多会儿,又站出来一个。
牡丹静静地等候了片刻,见再也没人站出来了,方道:“剩下的都不走了?”
要走的,或是不走的,都有各自的理由。喜郎抬起头来看着她:“小的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您收留了小的,只要您不赶小的走,小的就不会走。”其余几个人虽没有喜郎这样的经历,却也表示自己不想走。
牡丹示意雨荷把要走的人记下,然后和颜悦色地道:“我都记下了,你们先回去吧。”
郑花匠道:“小的冒昧问一句,可是明日就可以结算工钱,就可以走啦?不会再有人跟着不许走吧?”他对雨荷让人牢牢跟着他怨念很大。
牡丹一笑:“恐怕静时还不行,得累你们多等几日。”
“为何?”郑花匠等人都皱起眉头来,“您刚才明明才答应过的。”
“不为何。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清白无辜的,自然是想走就走,不但不会少一文钱,还会有馈赠。但假如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牡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实话,今日在这里的人都有嫌疑,谁也脱不掉干系。要走可以,等我把事情的真相查明再说。这些日子,就要委屈大家不要乱走了,不然出了什么乱子,可别怪我不近人情!顺猴儿!”
顺猴儿往前一步,行了一礼:“娘子请吩咐。”
牡丹道:“从今夜开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谁要是往外递东西,想偷跑,你可以便宜处理,若是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顺猴儿笑道:“是。小的必然不辱使命。”
郑花匠怒道:“我们不是你家的奴仆,我们是良人!你这是要仗势欺人么?”
牡丹微微一笑:“郑师傅您别慌,知道您是良人,您放心,只要您是清白的,不会冤枉您。说实话吧,我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心里有底了,占着理的,可不怕您去告我仗势欺人;要是大家都配合,能够私底下解决的咱们就私底下解决,我不想对付谁,就想找到背后使坏的那个人。若是您非得闹,不配合,我就只好报官,说你们统统都有嫌疑。大家一一去过堂好了。”言毕沉下脸吩咐雨荷:“去和周八娘说,辛苦她这几日把伙食开得好一点。”
这个年代有几个平民百姓不怕官的?更不要说是像郑花匠等人这样的小民。那些心中无鬼的听牡丹说饭菜伙食会很好,也不是要把他们怎样,就是留几日查清缘由就放人,不然就要过堂,便都纷纷歇了闹腾的心思。郑花匠见众人都改了主意,没人应和他,又被顺猴儿冷冷地睨着,当下悻悻地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等就等。”于是众人各自回房,静候消息不提。
顺猴儿却又领着人,把包括顺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单独提溜出来问话,或是哄,或是吓,或是诈,务必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夜里雨荷伺候牡丹洗漱,提起郑花匠来:“他闹腾得怪厉害的,还是您有法子对付他。他那日对着奴婢时,半点不念旧情,比谁都厉害。”
牡丹道:“咱们与他也不过是当初在刘家的那点交情罢了,后来他之所以来我这里,也是因为图财,并不是因为欠我的人情想来还情。
而且正是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底细,所以才敢比谁都闹得凶。”
雨荷小声道:“他这么怕,一心想走,风水不好,有邪气的话也是最先听到他说的,会不会是他?”
牡丹摇头:“说不准啊。”闹得厉害的,可以看做是心里没鬼,不怕;也可以看做是心虚,总之最后都还得看证据。反正顺猴儿验看过那墙,的确是有人进出过的痕迹。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清早,周八娘亲自给牡丹送来早饭,牡丹见她似有话要说,便请她坐下一同吃饭。
周八娘推辞不肯吃:“我就是听说您有喜了,来恭喜您的,顺带也有事情要同您说。”见牡丹好不迟疑地吃了蛋羹,不由笑道:“真好呀,还不害口。”
牡丹笑起来:“大概是因为时候还没到,又或者是他知道我忙,不忍心让我难受?我说您呀,就别客气了,若是吃了呢我不勉强您,若是没吃,就坐下一起吃。”
“那是您的福气了。这个孩子够乖巧,贴心。”这周八娘虽然给芳园做工,但她本是里正之妻,并不是什么奴婢贱民,听牡丹一劝,也就笑着坐了下来:“您昨日让打听的事情连夜就打听了。
我家里那一个的本家,有个孩子,早几年一直在城里做活的,前两个月,大概就是在那位姓金的客人来谈成生意后不久就回来了。他家原本是最穷的,一年也难得吃上一回肉,近一个月来,隔三岔五的就去割肉。”
291章 解(一)
光凭一个穷人在凑巧的时间回了家,然后突然吃上了肉,并不能就此判定人家就和这件事有关。牡丹送走了周八娘,吩咐顺猴儿去查看此事后就和李花匠一起领着雨荷等人继续善后——能够挽回多少是多少,留得青山不不愁没柴烧,只要没伤了根本,总归还有重新缓过气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