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经事情上,盛老四继承了他父亲在汉冶萍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但实际上并不认真做事,整天黑白颠倒,昼寝夜出。他的一个儿子曾说他:“爹爹是躺在烟榻上,一边抽大烟一边批文件的”,这样的后果就可想而知了。他的一个麻将朋友形容他的生活习惯说:“盛老四白天睡大觉,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起床。起床后一看有事要用钱,而家里的现钱又不够,怎么办呢?去银行吧,街上银行已打烊了,那么就拿出盛家的老办法,反正家里有的是古董玩儿,随便拿一件到当铺里当掉,换出钱来,第二天天亮银行开门,再派人去取钱,到当铺把古董赎回来。当铺几乎成了他的第二银行了,这是盛老四的一大笑话。”
盛老四或许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他的子孙后代如何来评论他。那评价既如实又尖刻:他一生两大嗜好,除了女人就是赌!
他的原配夫人是民国总理孙宝琦的大女儿孙用慧。孙用慧小时候曾随其父生活于英法各国,学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清朝末年还曾与其三妹应召进宫,当过慈禧太后的口语翻译。她有才有貌,在姐妹中遇事善断,正直忠厚,性情颇似其父。当初盛宣怀在北京当官,为找一个能走近袁世凯的捷径,需要有一门与袁氏说得上话的亲家,同时又想送儿子出国读书,得有一个能干的、懂英语的太太,于是就看中了孙府的大小姐。孙用慧起初不愿意,因她年龄大盛老四两岁,认为找一个不懂事的小夫婿,生活不会幸福,况且她是受过欧风美雨熏陶的、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主张自立和节约,生活上很简朴,对于那种“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根本不相信,对纨绔子弟、八旗哥儿们一概看不惯。于是对父母讲了一个亲戚的例子,那个亲戚女方比男方大四岁,婚后很不幸福,常年受委屈,以此说明这门亲事不合适,还是回掉吧。可是老太爷却认为挺好,认为年龄不是主要的,关键是门当户对,所以坚持要女儿嫁过去。封建大家庭,儿女婚嫁还是父母说了算,孙用慧只好服从,想不到竟被她不幸言中!
他们的婚礼于1910年在北京举行,孙老太爷因故未能出席,由孙用慧的二叔孙宝碹主持婚礼。婚后第二年,生下一个男孩。当时正值盛宣怀出任邮传部尚书(1911年),就取名为毓邮,小名传宝,把老太爷的官职“邮传”二字都嵌了进去。又过了一年生下大女儿毓青,小名冠云,就是盛家在苏州的留园花园里,高耸的冠云峰的意思。后来又生了两个女儿,取名瑞云和岫云,都以留园里著名的太湖石为名,传说那三峰,原是三个天上下凡的仙女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公子天下(3)
不久,他们夫妇在盛家的一个堂房叔叔盛苹荪(盛宣怀的堂弟)的陪同下,赴欧洲读书。开始在英国读商科,没多久竟撞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亚欧交通中断,家中对他们接济不上,孙用慧只好变卖自己的首饰,艰苦度日。这期间他们在伦敦还生下一个男孩,因生在伦敦,就取名伦宝。后来在战时的伦敦实在呆不下去了,就跑到美国,在美国又生了一个孩子,取名小美,又名瑞云。可惜这两个在国外生的孩子,都不幸夭折了。盛家至今还在传说,有一年留园里的瑞云峰突然倒塌了,瑞云小姐也就突然仙去了。
1927年庄夫人去世后,大家庭开始清理家当并分家,大家相继搬出了老公馆,曾搬到极斯菲尔路(万航渡路450号,现为大中华橡胶厂疗养院)一处大花园洋房里。可惜花园虽大,洋房虽好,儿女也不算少(后来又生了五毛岫云和六毛毓绶),但是拴不住丈夫的心。
盛老四后来发展到长年不回家,一年当中仅仅过年回来转悠几天。长年在外面住“小公馆”,作为孙府的大小姐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的。她曾经请人为丈夫算命,结果命算下来,说是盛老四的“桃花运”要交到老呢,什么时候他人死了,“桃花运”也就结束了。一切都是命,孙夫人彻底失望,无心再跟他计较。
1942年正月初八,孙用慧夫人接到朋友电话到朋友家去打牌,打着打着,突然那牌上的字号看不见了,抬起头来眼前什么都模糊了。于是赶紧找医生。医生说是肾炎,已经非常严重了。在此之前,她已发现身体有些异样,是水肿,她还以为是胖了呢,并不在意,因为并无其他什么不适,谁知这是病兆,正月初八已无可挽救了,到正月二十八日,人就去世了,年仅五十三岁。
盛老四的其他太太中,知名度最高的是鉴冰老八。她本姓金,住在静安寺东庙弄弄堂口一幢三层洋房里,五四运动时期曾大展身手。那时她正值青春妙龄,在会乐里一带极有名气,出于爱国热情,曾积极参加组织“青楼救国团”,用各种方式声援爱国学生。盛老四的其他几房太太,也多为海上名女。红芳馆老大贾翠华和红芳馆老二贾凤藻是两姐妹。余女士生了八个孩子;奚仪贞女士生了四个孩子;殷四珍女士生了一个。这些老人谈起五六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直有“白头宫女说玄宗”之感。
抗战期间,盛老四呆在上海,虽说仍旧是声色犬马,但家中光景毕竟大不如前,到抗战胜利,老太爷留给他的那部分家业,差不多已吃空了,有时竟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他的大儿子盛毓邮曾说,最怕爸爸请吃饭,吃完饭就张嘴要钱,小数目还不行。
到了解放时,盛老四已经荣华褪尽,成了一个普通人了。再加上解放后国家实行土地国有政策,一切私人占有的土地必须交纳高额地价税。盛家原先除了上海,在苏州、常州等地还有许多祖产,仅苏州的天库巷就有九十九间房子。房子越多,要交付的地价税也就越高,最后那些房子都折算成地价税划到了公家的房产簿上,连偌大一个留园,也交给国家了,只剩留园门口盛家祠堂的几间老房子。解放初苏州的公干人员还挺有人情味,说是“收了人家房子,不能收人家的祖宗呀!”所以那四间祠堂算是保住了。谁知,这竟成了盛老四的葬身之地。
第九章 公子天下(4)
1957年秋冬,他已第三次中风,半身瘫痪,整日卧床。半年后,大女儿盛冠云、大儿媳任芷芳和儿子毓绶、毓琛商量后,决定送他到苏州去,因为苏州留园门口尚有几间祠堂房子可住,生活上可由奚仪贞太太服侍。当时他已不能站立,儿子们只好找来一张棕绷,抬着他走。好在上海到苏州通船,就雇了一只小船,一路飘摇过去。到了苏州不过两三个月,儿孙们就接到了噩耗。大家族办丧事还是过去的规矩,排场小了,但人不能少。大伏天,为了等亲戚们到齐,尸体下堆了些大冰块防腐。穿寿衣时,不知是按照什么规矩,必须要穿七套衣服,而且要单的、棉的齐全。在寿衣上身之前,还必须要一个儿子先穿过一遍,然后再套到他的身上。那时毓邮、毓度、毓绶都远在天边,就轮到盛老四的四儿子盛毓琛来完成这套程序。阴历七月,盛毓琛大汗淋漓地把一件件寿衣套在自己身上,站在两只电风扇中间,总算尽了孝心。
盛老四的墓没有造在江阴祖坟,而是建在苏州七子山,和母亲庄夫人葬在一起。庄夫人左边是盛老四,右边是红芳馆老大贾氏。该墓地在“*”中被彻底破坏。好在坟亲讲情义,把尸骨收拾在一起,放入一只大瓦罐,并通知盛家后人来处理。直到“*”后期,盛毓琛、盛毓鸿、盛毓瑚兄弟才敢前去认领,并用拖拉机载上那些瓦罐,将其移葬到天平山墓地。现在,鉴冰老八的墓也迁葬该处。前些年,盛老四一百岁冥诞时,他那天南海北的子孙们又聚集到了玉佛寺,为老爸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典礼。
盛老五“牡丹”花开花又落
盛老五盛重颐是盛宣怀的第五个儿子。他在兄弟当中,原先是比较持重的一个,早期继承了其父注重实业的家风,专心办自己的事业,与官场也少有瓜葛,因此在抗战前,他的生意一直兴旺。抗战中,房地产生意也不断扩大,其他几房都败落得差不多了,他还是很有实力的。直到1940年代末,才慢慢败下阵来。
当年盛家有不少人跟在管家宋德宜后面买股票。宋德宜洋朋友比较多,外面的消息很灵通,所以外国人大炒“橡皮股票”时,他们也都很起劲地跟着买,结果大上其当,一败涂地,包括宋德宜在内,一夜之间都成了穷光蛋。但盛老五很沉得住气,没有上外国人的当,守住了自己分得的那份家业,还在外滩的台湾银行大楼里开设了“溢中银公司”,从事金融业。静安寺老公馆西侧的鸣玉坊是他的房地产,原先叫愚斋坊,后来他以女儿的名字命名,改为鸣玉坊。可是女儿并不长寿,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盛老五排场极大。他最为得意的豪宅,就是淮海中路上现为日本驻沪领事馆总领事官邸的那座大花园洋房(与上海图书馆一墙之隔)。这幢房子建于1900年,系一德国商人所建,后由一英国人买下。英国人回国时卖给了盛家。
这是上海滩上为数不多的几处超豪华住宅之一,只有汾阳路79号、马勒别墅、瑞金宾馆和市少年宫那大理石大厦有资格与之媲美。南面有宽大的草坪和茂密的林木,花园当中还有一圆形喷水池,一个雪白的小天使,在晶莹的喷泉上跃跃欲飞。这豪宅堪称精美绝伦——楼下有中西式大客厅各一间,又有中西式餐厅各一间;门厅左侧,一道雕饰典雅的楼梯,铺着大红梯毯,弯弯地盘上二楼。玻璃全是从法国进口的彩色玻璃。楼内各种陈设,包括护璧板上的雕花,比嘉道理花园(市少年宫)还要精美。
第九章 公子天下(5)
由于盛老五抗战中没有去重庆,在上海的活动又有亲日之嫌,抗战胜利之后,国民党接收大员就以盛老五是汉奸为由,把他赶了出来,没收了整个花园。
这房子可是盛老五的心血所在,他愤愤不平:我又没有为日本人做过事,也没有出任过伪职,公司里也没有日本人的股份,有几个日本朋友,都是商界人物,凭什么说我是汉奸?于是,想方设法找机会申诉,要求将房子发还。可是国民党原本就是看中了他那房子的,又看他是清末遗老遗少,在“*”中没什么后台,想诈他一把,故意扣住不发。然而接收大员们没有想到,盛重颐还是有后台的,他的后台就是他的胞妹、盛家五小姐盛关颐,因为盛关颐当年的家庭教师就是宋霭龄!
盛关颐与盛老五都是刘夫人所生,同父同母,盛关颐与宋氏姐妹保持了较密切的关系,宋氏姐妹对盛家的事多半是乐意帮忙的。于是盛关颐找到了宋美龄,大诉其苦。宋美龄脑子转了一个弯说:“盛重颐去住怕是不行了,你去住吧,你去住外界不会有意见。”就凭了宋美龄这几句话,房子很快就到手了。其实谁都明白,盛关颐去住几天仅仅是做做样子的,实际上等于是发还盛老五了。后来宋霭龄家里装修房子,还曾来此借住过一段时间。
或许是盛老五就没有住这豪宅的福份,没过几年,这幢毫宅就卖掉了。鸣玉小姐年仅二十一岁,婷婷玉立却走在白发人之前,这令盛老五悲痛不已。他叫人在花园里塑了一个小女孩的塑像,纪念女儿,而女儿的生母陆琴却又触目伤怀,不愿在这儿住下去了,独自搬到新康花园去了。
关于陆琴太太的独自迁出,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说起来又是一段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原来这个陆琴太太,是当年上海滩大名鼎鼎的“绿牡丹”。
“绿牡丹”原是辛亥革命时的上海督军陈其美(字英士)的下堂妾,后来跟了盛老五。盛老五的原配夫人苏州彭氏,人长得极美,不知何故竟告离婚。“绿牡丹”与盛老五开头生活得挺好,生了一个女儿叫鸣玉,但也给老五惹下过大麻烦,背上了“虐待丫环致死”的恶名。原来他们两个都爱吸鸦片,旧时大家族的贵妇人,是最讨厌那些为老爷装烟(又叫打烟)的丫环了,因为她们整天在老爷身边服侍,服侍得不好不行,服侍得太好了也不行,因为一不小心就被老爷喜欢上了,老爷就要将她“收房”作姨太太,那就侵犯了夫人的利益。所以打烟的丫环无不需以极高的智慧完成工作,并巧妙地周旋于老爷和太太之间,才能有效地保护自己。那位可怜的丫环也是位打烟小姐,不晓得怎么回事,竟惹来“绿牡丹”的忌恨,“绿牡丹”就用捅烟腔的“烟签子”戳她,据说那“烟签子”因常年捣鸦片,已“生出”毒气,丫环随即中毒而亡。
事情传出后,上海滩即刻掀起轩然大波。那丫环本亦盛氏常州同乡,大概有不少亲戚在上海做事,不久就告到了常州同乡会。盛家为海上望族,一讲无人不知,正给了小报记者大肆渲染的好题材。常州同乡会决定把盛老五夫妇告上法庭,社会舆论一哄而起,盛老五和“绿牡丹”简直无法出门,只好逃到大连躲了起来。直到日本人占领上海了才回来。
然而“绿牡丹”终究还是没有敌过丫环的力量。后来,另一个丫环钱氏还是被老爷“收房”了,成为孩子们眼中的“新太太”、“新五舅母”。
第九章 公子天下(6)
盛老五原先生意还挺好,抗战胜利后反而大受其挫,主要是做股票大伤元气。房地产生意上也极不顺心,以至于到了解放前夕,只好将淮海路上的豪宅以一百万美元的价钱,卖给了荣宗敬的儿子荣鸿三,他们夫妻跑到香港去了。
可是到了香港,盛老五事业再次受挫。他办了一家股票交易所,也许他本人并不精于此道,上了广东人“老扦”的当,只有半年时间就倒闭了,几乎把全部家当都赔了进去。后来就靠原先买的一些房子收房租维持生活。“新太太”生的一个女儿后来考上了香港大学。她说,进大学的时候乘的是小汽车,而到毕业出来的时候,只能乘大客车了。幸好这个女儿毕业后自知奋斗,做到前港督府的二等秘书及新闻署的总管,丈夫是香港很有名望的建筑设计师。
可惜盛老五在潦倒之中仍“花心”不改,后来连“新太太”也不喜欢了,与他的一个外甥女一起生活。他的一个朋友金雄白前些年在香港撰文说,盛老五住在英皇道的时候,已是贫病交迫,连医药费都付不出了,遇到熟悉的朋友上门,就讪讪告贷……看着这种凄惨的光景,谁又能想得到,不久前,他的住处还像俱乐部一样热闹,每天晚上笙歌宴舞,那彩色的灯光,是从地板上镶嵌的玻璃中打出来的……
盛老七赔了夫人又折兵
上海过去有个著名的球队——东华足球队,在1930年代曾有过辉煌的战绩:1933年远征菲律宾,打了个六战五胜一平;1934年参加“西联会”(即上海足球联合会)举办的比赛,五项主要锦标囊括了四项,创下一个球队夺锦最多的空前纪录;1935年和1936年,参加“史考托”杯赛,与洋人对垒,又蝉联两届冠军……这支球队的崛起,史称“上海足球史上第二个黄金时代”,使上海一跃而为远东的足球重镇。
这个球队的老板就是盛昇颐(萍臣),世称盛老七,是盛宣怀的七公子。他作为球队主要发起人之一,具体操办了球队的成立,又作为球队组织委员会的委员长,主持了会中一切事务,包括募集经费,组织球赛,还把盛家老公馆中靠西侧的一幢小洋楼腾出来,供球队作队部……可见东华足球队30年代的辉煌,有着他很大的功劳。可是这个老板的命运也和这个球队差不多,鼎盛期过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