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着讲着没了声儿,看见那头车棚和花坛交错的影子里,像是冒蘑菇一样长出个人来。
少年,长腿,无袖衫,撩起衣摆擦了一脸汗,又露出张星目分明的脸来。
沁了汗的皮肤脂腻的。
苏青把电话挂了,吸管戳进奶茶里偏头喝了一口,凉气凝成水沾了他一手。
天太热了。
陈同捏着冰棒棍,走到垃圾桶边的水池里把棍子冲了下丢进干垃圾垃圾桶,又跑回去冲了把脸。
不管钱给的多少,接了的活儿还是得干,就是这鬼天气太叫人受罪,大中午的正好是他的岗。
来定点扔垃圾的住户也是一脸苦瓜相,陈同一边检查分类情况一边给人计分。
他从小就是南城老巷这一片长大的,这边也没个高楼大厦,街坊邻里都认识。
苦瓜脸互诉衷肠,一起骂老旱天。
苏青的手机震动了下,是刚刚的年轻长辈,那人是他表叔的同性恋人,苏青给他的备注是婶婶。
[出息啦小鬼,挂我电话。]
苏青偷拍了张对面少年的照片问他婶婶:[帅不?刚刚看到的。]
[哟,还行。]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直男款。]
苏青笑了笑没理他不着调的婶婶,喝着奶茶只觉得夏天的风稍稍凉了一点。
不过显然垃圾巡检员的工作并不好做,老巷里嫌麻烦不讲究的住户不止一家,哪怕垃圾分类已经实行三四年了,还是能见到顽固分子。
陈同打开面前乌七麻糟的垃圾袋一看就皱了眉眼:“我说王婶你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啊!厨余垃圾别和其他垃圾混在一起是不是要我每天和你科教一遍啊?”
热馊了的饭菜冒出一股混着臭鸡蛋味道的酸味,里面瓶瓶罐罐也都挤在一起,隐约还扔了几根电池。
那婶子烫着个方便面卷发,黑底红花土味雪纺趿着双拖鞋,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分呗!”
“烂成泥了我怎么分?”陈同瞪着那不要脸的,“再三再四你这一天两天半个月了,都盼着我给你分呐?你给我分真金白银还是分红面钞票了,我给你分垃圾我看先把你分了你说行不行?”
王婶子“嘿”了一句:“我就说了一句话你跳什么脚哇?不就是分个垃圾么又不用多长时间,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给我再帮个忙有什么要紧。”
陈同气得发笑:“行,我先分你手脚再分你心肝,掏出来一看,嚯,全是有害垃圾!”
王婶子眼睛一瞪:“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说话呢!有没有管教了还!难怪你妈把你扔了跑了,要我我也不要你这样的儿子,会不会说话了还?”
“我没有管教?我管你没?我教你没?第一次你说分不清干垃圾和湿垃圾,第二次说分不清湿垃圾和可回收,四个垃圾桶你这个和那个分不清,那个和另一个分不清,两种分不清三种分不清,算来算去也就十种分不清的情况。”
“忍你十天是念在你不懂,让你五天是看在你脑子不好用,现在倒好,囫囵包圆了四种垃圾全分不清,你怎么不把它们灌进脑子里去呢,哦,估计是你脑子里装不下了是吧,装不下倒去垃圾填埋场,早埋早了,买坟还不花钱。”
陈同把垃圾袋一绑扔她脚边上:“这够会说话了吧?你把垃圾带回去,分好了再拿过来。”
垃圾袋里溅出汤水,王婶子着急忙慌地躲了尖声闹起来:“你这苶子瘪干什么东西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给老罗家的小鬼代班,到时候我到管理局去告你们两个,我看他罗家的工作保得住保不住,到时候都要怪到你头上你抗不抗的了!”
不提代班的事还好,提起来陈同更气了:“告!你去告!丢工作的不是我,我看到时候他到底是记我的仇还是记你的仇,说得好像罗哥工作的时候你没为难他一样!年纪大了脑子退化了赶紧找地方抻腿一躺,别在外丢人现眼!你要告我我还要告你呢!处罚条例里拒不改正的先罚你五千再罚你五万,你叫你家赌博儿子自己交钱自己看着办!”
王婶子听到前边儿的就有些悔了,还想撑个脸面有台阶下,听到后边儿陈同把她没出息的儿子也累进来,脸面也不想要了,大热天日头底下就开始撒泼,冲到陈同面前就想挠他的脸,陈同一弯腰就躲过去了,反而是王婶子自己没站稳摔了一跤。
市侩妇人往旁边花坛沿上踉跄一趴,扯起嗓子就开始哭:“陈家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瘪三竟然动手打人啦!哎哟喂我的腿!”
“我靠?”陈同也是被这种低劣的碰瓷操作惊讶地不行,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
石板广场上的热风都挡不住老城区老城人老大爷老大妈的一颗火辣的吃瓜心,棋牌室里车马炮不走了,东南西北风也不碰了,扒拉着窗户门口往他们这边瞧。
明显是给王婶子嚎丧般一嚎给嚎出来的。
有些正派的在那儿捶腰说王家长舌婆又在撒泼云云,恨不得事大的就在那儿叽里呱啦嘿嘿笑。
陈同到底还是个十七八的少年,在小孩儿和成年人之间不尴不尬的年纪,想上前扶一把吧,王婶子在他一靠近就杀猪一样哭,烦透了想就这么拉倒吧,周围又忽然冒出那么多双眼睛。
像夏天里无头无尾乱飞乱撞的苍蝇的复眼,红里透绿的哪儿有屎味就往哪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