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云华皇城下了很大的雪。
纷纷扬扬,如同被天地精心铺就了一层洁白绒毯,似要掩盖前朝累累血污,掩盖前尘旧爱所酿下的一切灾祸。
只没想到一场皇权战就这样落下帷幕,我只觉一切都好像不真实似的。
又觉得,曾经为之痛苦的一切,都不过一场可笑至极的闹剧。
只是我们布局缜密,却还是让椒房殿染了血腥。
长公主的尸身被拖走时,宫外又传来消息,说我祖父也拔剑自刎了。
虽知他一点都不无辜,又命该如此,可听到这消息时,我却还是像被抽走灵魂与力气的布偶,一下子瘫坐在凤椅上。
我依稀还记得些二十年前的场景,记得我缠着他给我买果子吃时,他的烦躁与无可奈何;记得他检查我诵读女经时,我读得磕磕绊绊的一脸严肃;也记得我想找祖母抱抱却被拒之门外时,他抱着我骂祖母的那张臭脸……
他虽是高大的武将,但长相特别帅,老了也帅,我小时候,还曾以祖父为傲,觉得世间男子就应该像他一样身形高大,有着鹰隼一样的眸光和俊美的面庞。
只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宴席散去,戏也散场,所有人都忙着收拾残局,椒房殿变得空空落落。
我就这样瘫坐在凤椅上阖目沉思,想到我自入宫以来,一共历经的两次谋反。
第一次,云太妃来得潦潦草草,却死伤无数。
第二次,长公主党羽众多,势在必得,却未损伤大辽分毫。
只是,她拔尖自刎了,我祖父也自刎了,西南军被尽数缴获,沈家被一股脑扔进大狱,南将军被我祖父弄折了一双腿,我外祖母也差点被长公主善武的奴仆勒死,在宫门口带着长公主党羽傻等着为我祖父开大门的胡宸妃也被当场抓获……
但好在,未酿灾祸,皇城外的百姓依旧忙着生活,大多数都浑然不知。
江知栩好像知道我难受,在离开时,问我是否需要陪着,我赶走了他,他还要赶快肃清朝堂,清理长公主余党。
林宜妃们离开时,也曾问我是否还好,我还一一抱了抱她。
他们都比我坚强,比我忠勇,不是我祖父,南昭仪的爹不会折了腿,林宜妃的爹爹被救下时就已经残了,周顺仪也没有了家。
而我,一个罪臣之女,不被他们厌弃,已是上天庇佑,有什么资格觉得难过呢。
椒房殿内燃着炭火,我却依旧觉得寒凉。
玲珑恐我是见血受惊,端来了特意熬制的羹汤,她手艺比茚耳差得多,人却比茚耳好得多。
昨日,伤势转好的茚耳已被秘密送出了宫,愿她今后能够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吧。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瘫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戌时,江知栩一身疲惫地来我寝殿。
他已经褪去了龙纹战袍的英武,换上了一袭素净的长衫,抱过肥的没有形的“小胖胖”,在我身旁静静地坐下。
“皇上,都处理完了么?”我悠悠地问他。
江知栩点了点头,沉声道:“嗯,差不多了。明日,就要提审沈……都乐侯了。”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我的心头,我没想到,沈家离死已经不远了,我双手握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忍不住一阵心悸。
江知栩看到我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道:“早儿,你父亲死罪难逃,但好在拦得及时,他未酿下大祸,沈家不必满门抄斩,放心吧。”
我看了看他,眼泪又不自觉地从眼眶滑落,觉得自己真没用,可又控制不住。
“想哭就哭吧。”江知栩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便毫不客气地扑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是在感激江知栩仁慈,还是伤心再见不到祖父和爹爹,亦或是哭自己即将没了娘家……
反正就是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