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卫鞅醒来,略事梳洗便信步向景监府走来。
屈指八年,栎阳街市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店铺林立,夜市已经很热闹了。想起初入秦国时栎阳的冷清穷困,卫鞅不禁感慨中来,在树阴里遥望灯火阑珊的夜市,两行热泪不禁悄悄的流到脸颊。景监住的那条熟悉的小巷也今非昔比了,街中铺成了整齐的青石路面,两边也盖满了青砖瓦房,道中车马辚辚,民居灯火明亮,一片小康安乐的气氛竟是无处不在。
“大哥,在这儿呢!”一个绿杉少女在街边向卫鞅高兴的招手。
“啊,小令狐!我都认不出了。这是你家?很气派了嘛。”
“就是门房和院子大了些,也叫气派么?大哥,快进来。”
卫鞅走进门厅,绕过影壁,见院中整洁干净灯火明亮,简直让人想象不出这个小院子几年前家徒四壁的冷清困窘。景监闻声迎出,却也是一身夹袍风采奕奕,拱手笑道:“鞅兄啊,我说让你好好找找,也看看栎阳民居的变化。令狐偏说不能让你着急,要出去等你。来,上房就座。”
“若非小令狐接我,还真难找到呢。不想这几年之间,栎阳竟是殷实小康之境了。”卫鞅走进屋中,四顾感慨,“不错嘛,象个家了。”
“大哥啊,没有变法,哪有今日?”小令狐端着铜盘轻盈走进,在灯下白皙丰满,满面红光,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几年前那个黝黑细瘦的小女孩子。
“小令狐,你长成大姑娘了。”卫鞅由衷的笑叹。
“还说呢,整个秦国都变了,小妹能不争气?”小令狐噘起了嘴巴。
卫鞅不禁大笑,“啊,小令狐是为变法争气,才美起来的?好!再过几年更美!”
“那是自然,老百姓都知道呢。”
“噢?老百姓也知道你日后更美?”
“哪儿啊?大哥没听近日的栎阳童谣?”
卫鞅摇摇头,“说说,童谣如何?”
小令狐斟好茶,肃然站立,轻声念诵道:“山塬两川,十年三变。五年河西,六年崤函。泱泱大都,岁在十三。”念完红着脸笑了,“我也不懂说的甚,反正秦国要变,还要变呢。”
景监笑道:“我也是刚听说的,揣摩不来后几句何意?”
卫鞅沉默思忖有顷,笑道:“我不大通占卜谶语这些阴阳之学,大约是小令狐说的,秦国还要变吧。哎,景监兄,今晚我来,是要饮喜酒的呢。”
“喜酒?”景监一怔,脸色泛红,“还是,日后再提此事吧。”
小令狐闻言,已经跑到厨下忙去了。卫鞅慨然叹道:“景兄啊,小令狐的心志我最了解。她从来都没有认你是义父,而将你做兄长看待。十几年了,她对你的一片深情没有丝毫改变。你要将此等尴尬维持到何年何月?君上不知详情,其他人也不好拆解这件事。只有我对你和令狐姑娘知之甚深,我俩又是患难至交,我来为你们办这件事最合适。景兄啊,不要再拖了。”
景监不无难堪的笑道:“道理虽如此,总觉得问心有愧一般。”
“景兄啊,不要迂腐了。都象儒家那样对待女人与情感,不知要淹没世间多少美好呢。你在孤身一人的艰难时刻,高风大义,抚养了一个朋友的遗孤。这个遗孤在风雨坎坷的岁月里,对你深情无改,能仅仅说她是知恩图报么?若景兄坚执拒绝这岁月磨练的纯真情义,旷达之士该说你沽名钓誉了。卫鞅以为,景兄与令狐姑娘成婚,深情相守,忠贞白头,就是景兄义举的最好归宿,也是对朋友亡灵的最好告慰。景兄以为然否?”
虚掩的门外,有小令狐的哽咽哭声。
景监慨然拱手,“好吧,但凭鞅兄做主。”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听见小令狐不情愿的慢慢去开门,卫鞅笑了。
“请问,你是令狐妹妹么?”院中传来白雪的声音。
“你,你是何人?”
“我是卫鞅的义妹,你们的朋友啊。”
卫鞅和景监已经来到院中。卫鞅笑道:“景兄,她是我的未婚妻,白雪姑娘。雪妹。这是景监兄。”景监与白雪相互见礼,各自想起安邑往事,不禁大笑一阵。景监高兴异常,“咳,想不到你们俩到了一起,上天有眼啊!令狐,快快见过嫂夫人!”小令狐擦擦眼泪高兴得忙不迭走来,“令狐见过嫂夫人,愿大哥嫂嫂百年和好。”白雪笑道:“令狐姑娘纯情娇美,景监兄果真艳福也。”一片笑声中,白雪向外面招招手,“抬进来吧。”但见梅姑推开大门,街中停着一辆牛车,两名仆人已经将车上的三个大木箱抬到门口。梅姑指挥他们小心翼翼的将大箱搬进院中,便吩咐两个仆人赶着牛车走了。
“这是做甚?”景监惊讶。
“做甚?”卫鞅模仿着景监的秦音笑道:“今晚就给你们完婚。”
景监更加惊讶,“鞅兄,莫非你,你想……走?”
卫鞅哈哈大笑,“哪里话来?我欠你太多,难道办不得一件好事么?”
小令狐扯扯景监衣袖,低声娇嗔道:“大哥一片好心嘛,不领情!”
景监无可奈何的笑笑,“好吧,但凭兄嫂做主了。”
白雪笑着吩咐,“梅姑,将荆南也唤进来,一起收拾。景兄你们俩说话,顺便让鞅兄将你收拾一番。我来打扮新娘。”
梅姑将守在门外的荆南叫了进来,打开木箱,就快捷利落的布置了起来。虽然也是年轻姑娘,梅姑却是从小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女管家材料,又在安邑白氏府中操持过许多大场面,对这种临时应急的喜庆自然极有章法。她指挥着荆南,不消半个时辰,景监庭院便变了一个模样,张灯结彩,洞房花烛,洋溢出一片浓浓的喜庆气氛。然后又将一个大箱抬到厨下,一个人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月上中天,卫鞅在正厅廊下高声宣道:“子时开元——,婚典伊始——!”
梅姑操琴,荆南吹起一只陶埙,舒缓祥和的雅乐弥漫在红灯高照的庭院。一身雪白长裙的白雪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