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开始搜捕她的。她不过是被锁在笼子中的一名逃犯,被困在一栋巨大而孤零零的建筑中。他们终将会把她揪出来的。
夏洛特心念电转,若是被她攻击的人死在走廊上,那她兴许可以撑到下班时间,因为他有可能到那时才会被人发现,他们也只有等到那时才会开始寻找她;如果他找到了帮手,那她可能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没听到那枪声,对不对?他们会救他一命的。她希望他们能够救他。
她记得自己先前曾在一个箱子中见过一个急救箱。开错了箱子,在下一个当中。她将急救箱取出来,褪下外套,扯开扣子,将双臂抽出来,看到了那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中一层层涌出,顺着胳膊流到了手肘。她反过另外一只手,摸到了伤口,身体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伤口以下的部分早已麻木,伤口以上则一阵阵抽痛。
她用嘴巴撕开一卷纱布,从腋下裹了一圈又一圈,再经过脖子后面,绕到了另外一只肩膀上,好将其固定。最后,又在伤口上缠了几圈。她忘了用棉垫,也没想起来用止血绷带,只是将最后一圈缠得不能再紧了之后,这才打了一个结。这样的包扎,完全就是对训练的一种亵渎。战火一开,那些基础训练便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变成了全凭冲动和本能行事。夏洛特合上箱盖,看到了插销上的血迹,这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整理思路,好好想想这事。她再次打开那箱子,抓起了一卷纱布,擦了擦身子,随即又检查了一下电梯外面的地面。
一片血污。需要一小瓶酒精,她记得曾见到过一大罐工业清洗剂,于是将它寻了出来,又拿了一些纱布,将所有东西都擦了一遍。欲速则不达,这事急不得。
那一堆沾满了尘土和血污的纱布被扔回到一只箱子当中,箱盖也已被踢上。眼见得地板已被擦得差不多,她匆匆朝着营房走了过去。她那张简易床,任谁来到这儿,只消看上一眼,便会知道此处住了人。其他的床铺上面都是空空如也。在整理床铺前,她先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去了洗手间。洗完了脸和手以及胸口处那刺眼的血迹,她清洗了一下水池,换了一身衣服。那套红色的工装,则进了她自己的箱子。要是他们检查那个地方,她便完了。
她将床上的铺盖拖下来,又抓了一个枕头,再次检查了一下,确保其他东西都已是井然有序。回到仓库,她打开了无人机发射器上的一扇舱门,将东西扔了进去。来到架子旁,她又拿了一些应急食品和水,也一并扔了进去。另外,还有一只小急救箱。在一只急救箱内,她发现了那只麦克风,想必是她先前取纱布时顺手扔进去的。这东西,外加两把手电筒和一套备用电池,也同样被放进了发射器。这儿应该是他们最后想得到的一个地方。除非事先知情,否则几乎连门都找不见。那门仅和她的膝盖一般高,而且看起来和墙壁浑然一体。
她原本想要马上就爬进去,先熬过第一轮搜查再说。他们可能会集中搜查那些架子和一堆堆别的东西,然后就会以为这儿没人,转而前去搜索这迷宫一般的地堡中那些数不清的可容她藏身的地方。不过,在等待期间,还可以试试那只她费了天大心血才弄到手的麦克风,还有那台无线电。她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告诉自己,这儿应该不会是搜查中首当其冲的地方。她肯定还有几个小时。
在失血和困乏的双重夹击之下,她的头有些眩晕。她走到飞行控制室,将那无线电上的塑料布扯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胸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外套,而且那把螺丝刀也早已不见了。于是,她去工作台上找出一把,将那机器的侧板卸了下来。她原本拿不准的那块控制面板已经安装在其中。剩下的便只是把麦克风简单插入了。麦克风插好,她已懒得将侧板固定回去,或是费力再装上什么东西了。
她看了看控制面板的底座,觉得这其实和一台电脑大同小异,所有的部件都是组装上去的。只是,她并不是一名电工,不知道还需不需要其他部件,还缺不缺东西。而现在,若是让她再去弄一个零件回来,那无异于痴人说梦。打开机器电源,她选择了那个标着“18”的频道。
她等待着。
调了调噪音控制旋钮,一阵静电音从喇叭里传出来,让她得以肯定无线电已经打开。频道上并没有信号。按下麦克风按钮,静电音立刻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重伤之下,心力交瘁的她一边担忧着自身的安危和哥哥的下落,一边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麦克风上的一声“咔嗒”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这又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有人听到吗?”她问。一条胳膊支撑在桌面上,另外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在一侧,她又试了试。“有人在听吗?请回复。”
静电音,说明不了什么。夏洛特已能一清二楚地想象到,在那个几里开外的地堡当中,一台台无线电正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所有的接线员全都瘫软在地上,死了。当初哥哥按下一个按钮结束一个地堡时,便曾告诉过她这副景象。记得当初,他两眼亮晶晶地跑来告诉她这件事时,正值子夜时分。而现在,这儿的地堡也已消失。要不,就是她的无线电并没有广播的功能。
她思维有些紊乱,看来大脑也需要排除故障才能考虑清楚问题。将手伸向旋钮,她立刻又想到了自己和哥哥曾偷听过的那个相邻地堡,当中有几个人老是喜欢用无线电来玩一些诸如捉迷藏这样的游戏。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第十八地堡的首长先前也曾使用过这个频率。夏洛特“咔嗒”一声调到了“17”号上面,继续测试她的送话器,姑且试试有没有人回应,浑然忘了时间已是很晚。出于习惯,她用上了自己在空军服役时所使用的呼号。
“喂。喂。查理二十四呼叫。有人听到吗?”
她听着静电音,正想转换频道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颤抖而遥远。
“听到。喂?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夏洛特再次按下了麦克风,肩膀上的痛楚霎时杳无踪影。这个陌生声音的出现不亚于为她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我听到了,听到了,你能听得清我说话吗?”
“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去不了你那边。隧道……到处都是碎石。喊了老半天都没有一个人回应。我们被困在这边了。”
夏洛特很想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再次检查了发送频率。“慢点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话语,“你们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你是雪莉吗?我们被困在这个……另外一个地方了。所有东西都锈掉了。人们就快要疯了。你得把我们从这儿弄出去。”
夏洛特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不知道是回答问题比较好,还是直接将无线电关掉,过一会儿再试比较好。听起来就像是她突然插进了别人的对话中间,其中一方被她搞糊涂了。这时,只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切了进来,这愈发证实了她的判断:
“那不是雪莉,”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雪莉已经死了。”
夏洛特调整了一下音量,凝神细听,暂时忘记了正在下面走廊上奄奄待毙的那个人,忘记了自己胳膊上的伤痛,忘记了那些肯定在追踪搜捕自己的人,以极大的兴趣听起十七频道上的交谈。那个声音,隐约有些耳熟。
“你是谁?”先前发话的那个男声问道。
无线电那头沉默了。夏洛特不知道他问的是谁,又在等待着谁回答。她将麦克风举到唇边,不过另外一个人抢先回答了。
“我是茱丽叶。”
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虚弱和疲惫。
“祖儿?你在哪儿?你说什么?雪莉死了?”
又是一阵静电音。另外那个人死一般地沉寂着。
“我说他们都死了,”她说,“还有,我们也会死。”
随即,静电音突如其来。
“我害了我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