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空空荡荡的防护衣平摊在工作台上,一只袖子被翻折过来,肘部弯出了一个古怪的角度,从头盔上拆下来的面罩一闪不闪,沉默地盯着天花板。头盔内的小屏幕已被挪走,只剩下一个透明的塑料窗,独自面对外面的真实世界。茱丽叶正俯身其上,将衣领上的六角螺帽旋进衣料之中,一颗颗汗珠不时滴落在防护衣上。她再一次想起上次做这样一套防护衣时的情形。
尼尔森,这位负责清洁实验室的年轻的资讯部工程师,正在车间另一侧的一张工作台前忙活。茱丽叶特意选他来担任这个项目的助手。他对防护衣熟悉,人又年轻,而且似乎并不反对她。最后一条,最是要紧。
“我们接下来需要讨论的是人口报告。”玛莎说。这位年轻的助理——一位茱丽叶从未曾要求过的助理——一口气翻了十几个文件夹,这才翻出她自己想找的东西。再生纸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相邻的工作台上,活生生将一个用来做东西的台子变成一张办公桌。茱丽叶抬头瞥了一眼,看到玛莎正在刷刷地翻动着一个文件夹。她这位助手刚刚度过了十几岁的青春年华,一张漂亮的脸蛋配着粉嘟嘟的脸颊和一头打着小卷的黑发。玛莎曾当过前两任首长的助理——两段短暂而又混乱动荡的工作经历。正如同茱丽叶那张金色的身份卡和六层的那间公寓一般,都只同工作相关。
“呀,在这儿呢。”玛莎说。她咬着下唇,浏览了一眼那份报告,茱丽叶留意到打印报告的纸只用了单面。她办公室所用掉的纸,包括那些被打成纸浆的,其价值完全可以将一整层公寓养上一年。卢卡斯有一次曾开玩笑说,只有这样,回收站的人才能有口饭吃。当时,他选择的时机不错,果然把她逗乐了。
“能把那个垫圈递给我一下吗?”茱丽叶指着玛莎身旁的工作台问道。
玛莎先是指向了一箱锁固垫圈,随即又指向了一堆开尾销,最后,指头终于移动到了垫圈上。茱丽叶点了点头:“谢谢。”
“嗯,三十年来,我们的人口首次降到了五千以内,”玛莎回到了她的报告上,“咱们有很多很多的……过世的人。”茱丽叶虽然正在专心致志地将垫圈放进领子中,但还是感觉到玛莎偷偷瞥了她一眼。“生育抽签委员会想要一个官方数据,以便于能够——”
“抽签委员会要真有本事,完全可以一周搞一次人口普查嘛。”茱丽叶用指头在垫圈上抹了一些油,这才将领子另外一侧贴上去。
玛莎礼貌地笑了笑:“对,噢,他们想尽快再搞一次抽签。他们要求增加两百个名额。”
“名额。”茱丽叶嘀咕道。有时,她觉得那不过是卢卡斯的计算机们所擅长的一种游戏,一堆大家伙呼呼旋转着把数字从肚子里掏出来。“你告诉过他们我关于特赦的意见了吗?他们知道我们要把地盘扩充两倍这事吧?”
玛莎极不自然地动了动。“我告诉他们了,”她说,“我也跟他们说了扩充地方的事了。我觉得他们理解得不太透彻。”
车间另一边,尼尔森从他正在打理的那套衣服上抬起头。在这个人们曾经被押出去送死的地方,只有他们三个人。而现在,他们正在做一样不同的东西,将人送到外面,但是出于不一样的缘由。
“哦,委员会是怎么说的?”茱丽叶问,“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等咱们到达另外一个地堡之后,我便需要有人跟我一起过去,将它重新整理,让它再次运转。这个地方的人口自然会降下来的。”
尼尔森低头回到自己的工作上。玛莎合上装有人口报告的那个文件夹,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说的暂停抽签这事他们怎么说?”
“他们什么也没说。”玛莎抬头瞥了一眼,头顶的灯光照出了她目光中的湿润。“我觉得他们那些人里,相信你所说的另外一个地堡的并不多。”
茱丽叶笑了笑,摇了摇头。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时,她的双手颤抖了。“委员们相不相信,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是吗?”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她自己知道这事是真的,千真万确。人们怀疑也好,相信也罢,哪怕是讨厌,那个世界它就在外面。“挖掘已经开始了,他们一天能清理出三百码来。我觉得生育抽签委员会的那些人应该亲自下去看看。你应该把这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去看。”
玛莎皱起眉头,做了笔记。“接下来的议程是……”她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夹,“冒出来很多抱怨,都是关于——”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茱丽叶转过头,卢卡斯满面笑容地进了防护衣实验室,朝尼尔森挥了挥手——后者手握一把38英寸扳手,也向他挥手致意。见玛莎也在这儿,卢卡斯有些意外。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应该把她那张大木桌给搬下来,”他开玩笑道,“你会得到运送预算的。”
玛莎笑了笑,扯了扯头上的一缕黑色卷发,环顾了一圈实验室。“确实应该。”她说。
眼见卢卡斯一进来,她这位年轻助理的脸便红了,茱丽叶不由得暗自笑了笑。伴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咔嗒”声,头盔锁进了领子当中。茱丽叶试了试松紧程度。
“介意我把首长借走一会儿吗?”卢卡斯问。
“不,不介意。”玛莎说。
“我介意,”茱丽叶研究着那服装的其中一只袖子,“日程已经落后了。”
卢卡斯皱了皱眉。“没有日程。日程都是你自己设的。还有,这事你得到许可了吗?”他站在玛莎身旁,抱住双手,“你有告诉过你的助理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