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返回苏格兰场的马车上,我徒劳地想赶走脑子里那个阴森的场景。围绕在尸体周围的三十六根蜡烛在我的头脑里不断地跳跃着,那不是幻影,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我们没有做梦,但是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漫长的蛋梦。那个噩梦的结尾是一个特别让人心痛的场景。逻辑和情感在不断地交锋:我本能地拒绝相信艾美莉是有罪的,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可能不是凶手。她让人心碎的否认显得很真诚,但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就摆在面前。
马车到达维多利亚路①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我们的马车穿过拱门,进入了苏格兰场。我对于这个警局已经很熟悉了,特别是那个新哥特式的小城堡。和我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一个和我一样沉默寡言的警员,欧文、维德科恩德警官和“罪犯”在另一辆马车上……
①VictoriaEmbankment
想到“罪犯”这个词,我的理智和情感又翻腾开来了。艾美莉·多勒,看起来是一个如此迷人的女孩子,她会是我们苦苦寻找的可怕的罪犯吗?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这种假定。这些谋杀案背后肯定是有凶手在作祟,但是没有人真的相信有超自然的力量在作怪。在我看来,这四个嫌疑人都不像是凶手。如果不是艾美莉,而是布鲁克太太突然失踪又神秘地出现在尸体旁边,我肯定也是一样难以置信。出于不同的原因,我没有办法把她和举世无双的凶犯联系在一起。还剩下两个年轻人……可是,挨个儿考虑一下,他们更不像是罪犯……那么是谁干的呢?
我的脑子里在不停地翻腾着相互矛盾的想法,但是维德科恩德警官生硬的指令把我拽回了现实。维德科恩德他们已经下了车,我看到艾美莉的身影的时候打了一个寒战。她还穿着那件蓝色的衣裙,上面满是泥点儿。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员押送着她走过了阴暗的旁门。我能够隐约听到她仍然在哭泣。维德科恩德警官迈着坚定的步伐跟在她的身后。走在最后的是欧文,他的步调显得有些犹豫。
我的朋友欧文被允许旁听审讯,而我只能在走廊里老老实实地等着。我坐在离维德科恩德的办公室不远的一个长凳上。
很快,从办公室里传来了隐约的对话片段。他们的声音不是很清楚,我无法听清他们所说的内容。但是我能够分清楚维德科恩德严厉的声音和艾美莉心碎的辩解声。维德科恩德就像一只暴躁的恶狗不停地咆哮着,他在执拗地重复着他的问题:而艾美莉的声音绝望地反驳着越来越凶狠的攻势。艾美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她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欧文在干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在想什么?
我在凳子上坐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一个和我打过交道的警员走了过来。他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但是里面审讯的氛围让他犹豫不决。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我过一会儿再来吧。”他善解人意地说,“真可怕,我可不想坐在那个小女孩儿的位置上!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还浑身都是污泥呢!”
我对他说我有同感。然后我向他透露了我对于案情所持有的深深的疑惑。
“我刚从那边儿回来,”那个警员点上了一支烟,“我们被迫停止了勘查工作,因为又下起了暴雨。这场雨会把所有的脚印都冲掉。还好,在下雨之前,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勘查了尸体附近相当大的范围。可是,除了你们和多勒小姐留下的脚印,什么都没有。那片土地刚被松动过,所以她留下的脚印很深,不是很清晰。但是,我们可以肯定那串脚印就是艾美莉小姐留下的。那串脚印证明她在五分钟前从我们身边跑开,就直接到了尸体旁边。另外,那串脚印肯定是刚踩上去的,和你们的脚印一样,方向也一样。还有,昨天下午下过几次阵雨,所以,现场留下的脚印都是晚上踩上去的。至于尸体,凶手把尸体藏在那里至少有一天多了。根据法医的鉴定,她死了有两天了。也就是说她失踪后不久就死去了。”
“那么,”我想了想说,“凶手谋杀了小女孩儿之后,又把尸体搬到了这里。他把尸体埋在了土里,然后这几天连续的降雨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雨水还部分地冲刷掉了尸体身上的泥土,于是胳膊和脸露了出来……”
“没错。我认为凶手肯定是在雨天里搬运尸体的。在烂泥地里走过的时候,他的脚印立刻就被泥水填平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闭上了眼睛,阴森的画面立刻跳入了我的脑海。在雨天里,一个身影背着一具尸体走在泥泞的土地上;然后他用手捧起烂泥盖在尸体上,盖在年轻女孩儿俊俏的脸上……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解释那些燃烧的蜡烛。”
“问题?您还操心这个!”那个警员撇了撇嘴,“如果那个女孩儿是凶手,就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她点燃的呢?”
“说实话,这不太可能。我们在现场只看到了你们和艾美莉留下的脚印!”
那个警员说完就走开了。我垂下了头,沮丧而疲惫。我的挂表显示已经是三点十五分了。我朝警官的办公室门望了一眼,我发现里面对话的声音突然降低了。这是短暂的间歇,还是已经平静了一会儿了?刚才和那个警员谈话的时候,我没有留意办公室里的动静。转瞬间,维德科恩德洪亮的嗓音就打破了我的幻想。这次更糟糕了,他的声音简直是怒吼,把墙壁都震动了。这种架势让我有点担忧。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我看到维德科恩德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冲出了他的巢穴。他的黑胡子都耷拉着,看起来像是一个出去作案但是不幸失手的恶棍,怒气冲冲又无可奈何。
等他走远了,我站起身,谨慎地走近维德科恩德的办公室,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多勒小姐还在哭泣,她蜷缩在欧文的臂弯里。我的朋友一手接着艾美莉,另一只手上是一封信。他正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