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十九年五月中旬,景熙帝正式提出立后事宜。顾命大臣郭宰相抱病休养,主动退后一步,卫国公亲自登门探望,一改往日两人针锋相对的局面,朝堂气氛顿时融洽了许多。
又过几日,深具威望的柳太尉在与景熙帝闲聊时,笑道:“陛下立后,乃是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于是便让立后一事落下帷幕。
中书省替皇帝起草立后政令,门下省快速审核通过,交由尚书省分管部门户部落实册封典礼。
于是,徐氏立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她此时还不知道消息,正颇有兴致地与进宫的英国公夫人刘氏闲聊。
刘氏此行到来,不过是为了送上二房七郎成婚的请帖,但她也不觉得徐氏会出席,只是找个理由进宫探望罢了。毕竟徐氏现在没有位份,她怕对方有些转不过来弯,便有意询问:“宫中可有不长眼的欺负你?你现在没有位份,若是受了委屈,便要同圣人讲。”
徐氏不禁失笑,“阿母,甘露殿是圣人的寝宫,很少有嫔妃过来的。”
刘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是怕有人趁机难为你。”
徐氏有些动容,眉梢微动,忽然问道:“阿母,清明的时候,我生母可有为我烧了纸?”
刘氏微微一怔,觉得有些事情很难说得出口。她能说那位妾室根本就没有去扫墓么?可是看着徐氏那张脸,觉得有些心酸。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
徐氏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胸口疼痛。“阿母,我以后不会问了。”
她接过云香递过来的帕巾,点点眼眶,笑道:“阿母,七郎的婚宴,我是没法子去了。到时候,我会送上一份厚礼的。”
若她还在光宅坊,走上这一趟也有个说法。可她进宫了,名义上成了兄长的堂妹,这关系就隔了一层,加上还有一些地位上的变化,是没有必要走上这一遭的。尤其她现在这张脸,也不宜露面。
刘氏是个明白人,也是个体面人,很赞同徐氏的想法,提点道:“这些不过是小事,你还是要抓紧为圣人再生育一位皇子才是。”
徐氏点点头,觉得有些压力,但还可以承受。“我知道的。”
见她并不排斥,刘氏松了一口气。她是很担心徐氏抗拒的,毕竟想为圣人生子的女人多得是,很怕两人中间有了缝隙,然后让第三人插入两人中间。
徐氏兴致低落了下来,送走刘氏后,便去看了丑奴。
四个月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已经与从前很不一样了,她开始认人了,视线很喜欢跟着徐氏走,也很喜欢徐氏抱她,很多时候就连乳母抱她,都是很不情愿的,一抱就哭。还好她就算酷宝,也很喜欢竖抱,只要徐氏抱着,就乖乖不哭。
徐氏笨拙地学习当个母亲,平时都是很能调动积极情绪的,可是今日却有些沉默,一直拽着丑奴的小手,等她睡着后,心情也没有丝毫扭转。
是一种很难过的心情。
她感受了怀胎的辛苦,体会了生子之痛,又亲身养育了丑奴,很理解做母亲的痛苦和不易。可是她的生母,这么痛而辛苦的一件事都忍耐下来了,又为何独独对她忽视。
徐氏都是做母亲的人了,也依然无法理解生母的所作所为。她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悲从心来,默默流着泪。
陈嬷嬷怕徐氏吵醒丑奴,扶着徐氏回了房。
云香拿起帕巾,小心地擦拭着徐氏的眼眶。轻声问:“夫人,您怎么了?”
徐氏沉默着摇了摇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她现在说话是很有分量的,屋里的一些人都退了下去,空荡荡地似乎安静了许多。
徐氏坐在榻上慢慢躺了下去,身子很是沉重,精神也很疲倦,有一种木木的感觉。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躺在那儿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其实在脑海里想了许多。
从小到大的生活,很少有温情。尤其后来出阁后,再回娘家,就是有些尴尬的。她从前的房间,早就住了兄长的某一任姬妾,而那时成为晋王妃的她记在嫡母名下,自然又重新分到了更大更好的院子。
虽然不常回去,但那个更大更好的院子一直为她留着。现在她成了圣人的夫人,刘氏也为她留了最大最好的院子,甚至重新翻修扩建。可她最怀念的,好似仍然只有最初那个小小的房间。
有些东西平时不去想,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一旦想起,就总觉得难堪,心中还是在意的。
景熙帝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轻轻走在榻前,坐了下去,掀过一侧的丝衾给她盖上。
徐氏感受到了他的动静,却没有心情说些什么。她翻了个身,正对着景熙帝,微微仰头看着他发呆,而后又垂了下去。
景熙帝声音很轻:“怎么了?丑奴惹你生气了?”
徐氏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更靠近他。景熙帝见状,也脱靴上了榻,躺在他身侧,伸手揉了揉她发红的眼角,“哭了?”
徐氏闷声道:“七郎的婚事,我不想去了。”
“以后就很少能出去了。”景熙帝依然记得,她进宫时转身看向外面世界的那一眼,“还可以看看别的,张娘子家的大郎君也是个有出息的,虽然名词不高,却也进士及第。她办的烧尾宴,咱们没有喝上,你不去跟她道个歉么?”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