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兰子,在家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神游太虚的田兰一个激灵。
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她的大姑姐张桂香,这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几乎能当张家的半个家。张桂香比张家栋大2岁,今年30了,嫁了村里书记的儿子。她为人爽利,里里外外一把手,又给张家生了一女一儿,在村里年轻一辈的媳妇里是数得上的,隐隐有下一任妇女主任的架势。
还没等田兰迎出去,张桂香已经拉着自己的小姑子张润叶进了屋:“兰子,在家干嘛呢?娘呢?”
“我瞧着今儿个天气好就把被褥抱出去晒了晒,刚收回了。娘去东头钱奶奶家请万有叔了,说是过事情的时候请他来掌勺。”田兰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玩起了衣角。过事情是当地人的说法,泛指婚丧嫁娶的人生大事,在大姑姐面前提到自己的婚礼,田兰难免有些羞涩。
“哦”张桂香拖着音哦了一声,满是调侃与喜悦“这是我小姑子润叶,在县里当老师,听说你和柱子要结婚了,来看看。润叶,这就是兰子。你们年纪差不多,以后又都是亲戚,一块聊一聊,亲近亲近。我去找我娘去。”介绍完两个人,张桂香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两个年轻姑娘愣愣的站在屋里,不约而同的“噗滋”一笑。田兰先反应了过来“润叶姐,别站着了,来进屋里坐。”把润叶让进了屋里,田兰去倒了碗开水又抓了把队里刚分下来的红枣。两个人坐在炕上,隔着炕桌,一边聊天一边互相打量着对方。
若干年后,一次聊起往事,润叶告诉田兰,她看到田兰的第一感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比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当时就想,这么如林黛玉般的姑娘,张家栋那根大木头也不知道懂不懂心疼。田兰也说初见润叶: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少语。以为眼前是个温柔娴静的薛宝钗。两人还感慨了一番怎么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没嫁给贾宝玉般的风流人物,看来只能挑女婿的时候再选了。
当然现在的两个人还没达到可以互相调侃的亲密程度,她们客气的聊着天,释放着善意。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需要朋友的,田兰觉得眼前的这个润叶是个大方开朗的姑娘,好好发展或许可以成为闺蜜。她现在的处境其实很微妙,一方面她漂亮懂事还勤快婆家对她比较满意,另一方面她几乎可以算是花钱买来的媳妇,和张家栋别说感情了连面都没见过,张家栋又是个当兵的常年不在家,婆家对她多少有些不放心,花了800块娶回来的,万一在外面招三惹四或者干脆跟人跑了可就麻烦了。所以她的朋友必须是熟悉的让婆家觉得安全的人,眼前这个大姑姐的小姑子就是不二人选。更何况润叶还是在县城有工作的,她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也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一些事,她想要在广阔的天地间大展拳脚,让自己的这一生活的潇洒恣意,润叶可以帮她打开从张家湾通向外界的大门。
润叶是老师,应该是有些书的,向她借些书来读应该是一个便于常来常往的好方法:“润叶姐,刚才姐说你是老师,我挺喜欢读书的你能不能借些书给我读,我一读完就还你。”
润叶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却眼神灵动的姑娘,心底一阵柔软,她听说了田兰的事,比自己还小3岁的姑娘就这么要嫁人了:“行啊,你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我那小说比较多也有些诗歌,你想要看什么我给你拿过来,要不你到我家挑去也行。”润叶爽快的答应了。
“行,我跟娘说过以后就去,诗歌太深奥,我读不懂,小说我倒是挺喜欢的。”天渐渐凉了,黑夜越来越长,在缺乏娱乐活动的农村冬季的黑夜尤其漫长,读读小说应该很不错。
润叶正好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觉得这样鼓励人奋发向上的书挺适合现在的田兰,就向她推荐了这本,田兰没读过书但是电视剧在中央电视台热播的时候她可是看过的,大致情节都知道,于是两人聊起了这本书,两人聊得很投机连张桂香她们回来了都没有发觉。
张桂香一掀帘子进来看到两个姑娘躺在炕上,头靠头正聊得开心;扭头对她妈说:“瞧这两人第一次见面就聊得跟亲姐俩似得,娘你就是瞎操心,非要急吼吼的回来。”
张桂香收到了弟弟的电报说马上就回来了,心里高兴,飞奔来给她娘报信,结果她娘去了钱奶奶家,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到钱奶奶家,她娘听说儿子要回来了高兴坏了,可一听说她把小姑子领家去了,随便丢下来啥都没安排,就急吼吼的往家走,还边走边数落她,30的人了就这么把没见过面的姑子和弟媳往家一丢,自己跑了出来,像什么话。张桂香因兴奋而温度过高的脑袋立马降了温,想想这事还真是有些不妥,也有些着急。没成想一回来就看到两姑娘聊得高兴,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地。
婆婆回来了,田兰立马跳下了地,理了理微皱的衣衫:“娘,姐,你们回来啦。渴了吧,我给你们倒水去。”说着就出了屋。她可是马上就要结婚的人,跟个孩子似得躺在炕上和人吹牛,有些太不稳重了。她很不好意思,只能水遁了。
润叶也很不好意思,大姑娘家的躺在人家新房的炕上胡吹瞎侃,像什么话。润叶站在地上,有些局促,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叶子,站着干嘛,坐,坐”张寡妇自己先坐在了炕上,招呼着润叶坐,扭头对外面喊了声“兰子,把家里的枣子拿点来给叶子尝尝。”
“大娘,不用了,兰子刚才已经给我拿过了。”润叶忙推辞。
“没事,再拿点尝尝,今年的天好,咱村今年的红枣又大又甜,成你爹的情,知道柱子他们要过事情,特意给我们家多分了点。”亲家一直对自家很是照顾,张寡妇很感激。
田兰一只手抱着四个碗,碗里有大半碗红枣,另一只手提着茶壶,进来了。张桂香上去接了碗,把红枣倒在炕桌上,田兰在碗里倒上水。安排停当大家坐在炕上,又聊了会。看天色不早,张桂香说要回去做饭,润叶便也一起告辞了,因为明天正好逢集,张寡妇让女儿带着儿媳妇一起赶集去,润叶也凑热闹跟着一块去,大家约好了一大早出发。
送走了客人,收拾好窑洞。田兰跟着婆婆锁上了门,回了西边的那孔窑,她在张家的这段日子都是和婆婆一起住在西边窑里的。气压有点低,她知道婆婆不高兴。
“兰子,你今天做错事了,你知道不。”张寡妇坐在炕沿对田兰说
“娘,我知道,我不该咋咋忽忽地躺在炕上跟润叶姐聊天。”田兰站在地上,低着头,一幅做错了事被老师罚的小学生模样。
“你跟润叶聊天没关系,两个大姑娘家的,一块躺在炕上聊天也不碍什么事,就是你们在炕上打滚翻跟头我也不会管。可你们不应该躺在新房的炕上,按咱这的乡俗,新人结婚前是得找个男娃娃和新娘一块在炕上睡一宿,这叫压床,能保佑你们结婚后也生个男娃的。我都跟你姐说好了,让他家狗蛋来给你压床,你跟润叶在新房的床上躺着,这算怎么回事。”张寡妇越说越气,声音自然的高了起来。
还有这风俗,看来真的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上辈子结婚时可没这事。想到农村重男轻女的习惯和老人们都盼着抱男孙的心理,田兰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她一声不吭,头垂得更低了。
看着儿媳妇低眉顺眼的样子,张寡妇有火也撒不出来,算了,这孩子从小没娘,这些事也没人教她,以后还是自己受点累教教她吧。又想到她平时做事勤快麻利,待人接物也还算懂礼数,气也就消了点。“润叶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的,人品不错,又是你姐的小姑子,你跟她走近点也是好事。你毕竟是要结婚的人了,言行举止上要多注意。”田兰生的小巧,总给人一副娇怯的感觉,张寡妇也怕吓着她,语气缓和了不少“明儿个跟着你姐去赶集,你自己看着置办点头绳、帕子、肥皂、雪花膏之类的,给了你娘家800块之后咱家也没多少钱了,结婚的铺盖和衣服只有一套,是有点委屈你,以后我想办法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