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缙心中微恼。
他早知谢及音身上有种任性的冷漠,她那满头白发已够惹人生厌,偏又不肯放下身段去讨好别人,否则依她的容貌和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们夫妻间不至于一冷就是这么多年。
说不定他也早就对她回心转意,而不是被谢及姒欺骗至今。
思及此,崔缙对谢及音道:“你我成婚三年有余,却是头一回一同守岁,从前事已不必说,往后,还望咱们能年年如此。”
谢及音闻言笑了笑。崔缙当她是满意,却不知她心里想到了自己的新婚夜。
那夜她与崔缙说过类似的话,她说,青云,我不计较从前如何,往后,我还是想同你好好过的。
崔缙淡声应下她,转口便提出要为崔老夫人尽孝,暂搁儿女情长,一搁便是三年的。
如今崔缙又朝她举樽,“请殿下满饮此杯,延福千岁。”
谢及音以手扶额,拒绝道:“驸马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近来犯头疼,不愿饮酒。”
“殿下头疼吗?”崔缙脸上的笑渐渐冷下去,“为何与裴七郎饮酒作乐时不见你头疼,莫非单喝我敬的酒才头疼?若是如此,我将裴七郎请来,让姜女史在旁看着他专为殿下添酒,如何?”
谢及音轻声叹息道:“便是潘安卫玠侍酒,本宫不想喝时,也没有硬灌的道理,驸马这又是逞什么意气?”
两人气氛有些僵持,正此时,婢女进来通禀,说郑君容在外请见。
郑君容的身份是内廷里派出的太监,不同于什么面首待诏,谢及音宣他进来侍奉,崔缙也没理由拦着。
郑君容身着蓝色宽袍,腰束玉带,头戴檀木小冠,颇有几分文人逸士的风流从容。他怀里抱着木箱,等在上房廊下,眼前是两盏八檐流苏宫灯,身后的抄手游廊里也挂满了亮堂堂的灯笼。
他朝东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没有一点热闹。
郑君容本想留在东厢房与裴望初一同守岁,奈何师兄却将他打发来主院,陪着嘉宁殿下。
裴望初是这样嘱托他的:“崔缙是殿下的驸马,按制要一同守岁,但他们夫妻感情不好,殿下心里未必愿意。我身份不便前去,你代我去上房,在殿下身边守着。”
郑君容觉得他多此一举,“感情再僵也是夫妻,我贸然过去岂不碍眼?”
“殿下若嫌你碍眼,自会将你遣出,若殿下愿意留下你,你就陪在她身边,也算是报偿她对你的救命之恩。”裴望初坐在窗边小案前打棋谱,对郑君容说道。
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他到公主府来寻师兄的借口而已。郑君容心中仍有不豫,裴望初将棋子搁下,起身道:“罢了,你替我将这秤棋打完,殿下那边还是我去吧,免得你这般不情愿,殿下见了反倒堵心。”
“师兄!”郑君容知道崔缙与他关系不睦,太成帝又时时盯着他,哪敢让他过去,“还是我去吧,最近刚做了一套皮影戏,想必殿下会喜欢。”
于是郑君容就抱着装皮影戏的木箱来上房请见谢及音。
他随婢女进了屋子,见谢及音与崔缙隔案而坐,气氛果然有些僵滞。崔缙的目光在郑君容脸上扫过,见他生得唇红齿白,俊俏温柔,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又是个以色侍人的奴才。
郑君容朝两人一揖,温声道:“奴前些日子听了个故事,觉得有趣,便做成了皮影戏,今天是除夕,特来演给殿下解闷,还请殿下允准。”
谢及音点头同意,郑君容让婢女摆好桌子与灯烛,在桌上支起一张幕布,自己则蹲藏于桌后,手持皮影人,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故事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不喜自己的发妻,在家中广纳美妾,致使妻子心灰意冷,自请休去。公子休妻后愈发肆无忌惮,日夜与美妾饮酒欢娱,却不知那美妾只是假意待他,在外以妻自居,最后将家中金银洗劫一空,就连祖上留下的宅子都抵押了换钱。
这故事确实是郑君容听来的,不巧却正踩在了崔缙的尾巴上。
他怀疑这是谢及音故意映射嘲讽,自己是那不识发妻好的蠢货,她便是那被无端辜负的发妻。崔缙心中微恼,然而想起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又觉得心里没有底气。
他偷偷觑谢及音一眼,见她玉手扶额,看得认真,出声问道:“殿下可喜欢这出皮影戏?”
“尚可。”
“这个富家公子虽有眼无珠,倒也可怜,若是有机会改过,想必也能与发妻重归于好。”
他在试探谢及音的态度,也不知她听没听出来,却听她轻笑一声,说道:“那这发妻得多几条命才够折腾。”
崔缙欲再言,谢及音转头问识玉:“什么时辰了?”
识玉看了眼更漏,“刚过子时,殿下。”
“岁已守过,本宫也乏了,”谢及音让郑君容停下,叫识玉赏了他些东西,“你回去吧,不必在此侍奉。”
“是。”郑君容谢过赏,离开了上房。
崔缙见她起身要去休息,心念微动,对上谢及音冷淡无波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顿住。
“驸马若是喝醉了,本宫派人送你回你的院子。”
簪缨之家夫妻不同院而居,况公主与驸马之间尚有君臣之别,若谢及音能摆出谢及姒的架子,则驸马见一面都须先通禀得允。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