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与灵安县城比起来,蓝心镇的确是个小地方。县城里,吃食更丰富,衣着更华美,就连百姓们的消遣娱乐都更花样百出。在城南头的沐水旁边,立着一座鼎鼎有名的南风馆,里面有许多年轻貌美只卖艺的清倌。
李墨荷不知道,她口中“很忙”、“日理万机”的美珍阁东家苏玉珍,此刻正在南风馆的二楼包间,歪倒在太师椅上懒洋洋地支起下巴,面前桌上放着用井水湃过清凉可口的瓜果,时不时捻起一块放入口中,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抱着琵琶弹奏清瘦俊美的男子。
一曲终了,男子放下琵琶,走到苏玉珍身前,微微蹲下身,道一声“得罪”,拿洁白的手帕帮她擦拭唇角沾上的水渍。
苏玉珍笑了,指尖在男子白皙修长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顺势想要握住。
男子很快收回手,神情肃穆,淡淡地开口:“苏小姐,您可是要定亲的人。。。。。。”
“怎么,梵雨,你还在生我的气?”苏玉珍轻抚对方的面颊,无可奈何地叹道:“你也知道,父母遗愿不可违。这几日,我还总梦到娘亲,问我怎么还不快寻个夫君好好过日子?我说已经定了,她才放下心来。”
说着,她牵起梵雨的手:“亲事不过是逢场作戏,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梵雨抿了抿唇:“那,苏小姐以后成亲了,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苏玉珍语气坚定,“我不仅会来,总有一天,我还会帮你赎身,接你回府!”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话对方说过许多次,当不得真,但梵雨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脸上漾出笑意。
沾了族中长辈的光,自幼寄人篱下的他原本也勉强算官宦子弟,然而朝堂上风云诡谲,一朝家族失势,旁支的他也成了犯官之后,被千里迢迢从京城流放至此,在矿山上没日没夜地干活。吃不饱干不动的时候,监工就拿鞭子狠狠往身上抽,这样地狱般的日子让他生了一场大病,也差点因此一命呜呼。
机缘巧合之下,是南风馆的老板买下了身为官奴的他,让他摇身一变成了清倌梵雨。从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宦子弟,变成最为人唾弃的下九流,期间梵雨也是痛苦煎熬了许久,几次想要自我了结。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自己的贵人——苏玉珍来南风馆喝酒,第一眼就被台上弹琵琶的男子吸引了注意,他的相貌固然俊美,却不算是苏玉珍见过最好看的。但是,他的气质很特别,别人上台演奏的时候,都往台下飞媚眼,只有他一袭白衣,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垂眸,修长的手指灵动地播着琴弦,看也不看下面的客人一眼,仿佛他的心里只有弹奏琵琶这一件事,仿佛他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起价竞拍的命运。
苏玉珍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冲动,她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叫梵雨的男子弄到手,那份皎洁又易碎的高冷之花模样,让她突然有了许多设计首饰的灵感。。。。。。
苏玉珍成了梵雨唯一的客人。虽然她是挺喜欢梵雨,也曾不止一次说过要把他接回家,但理智告诉她根本没戏。不过是偶尔来喝个酒,她的亲信管家常叔已经对此深恶痛绝,每次都苦口婆心劝阻她,倘若真把梵雨接回家,不知道常叔会不会气得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常叔是看着她长大的,与她爹娘一样,最大的心愿就是失去双亲的苏玉珍快点成家安定下来。定了与许安的亲事,他可以说是整个苏府里最开心的人,每天都跑里跑外,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干劲十足,苏玉珍索性便将定亲准备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常明安排。
说起她的未婚夫许安,其实苏玉珍也挺满意的。红螺寺初遇,她便知道许安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毫无城府,心地单纯,这样很好,苏玉珍最讨厌心思深重的家伙在自己身边,本来应付生意就够累了,如果回家还要应付难缠的丈夫,想想都头大。
要说与未婚夫建立多深的感情,苏玉珍自问是没有的,开玩笑,她和许安相处的时间,还不如与梵雨相处的时间多呢。不过,许安似乎对她很上心,每天一封书信请人送过来,开始苏玉珍还以为是什么酸诗,没想到翻开一看,写的都是些妙趣横生的生活小事,苏玉珍兴致来了会写封回信,不想写的时候就让伙计随便从库房里取件珍宝作为回礼,总之绝不叫人进了苏家的门却空手回去。
对苏玉珍来说,成亲与否,她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反正不过是家里多张吃饭的嘴,她养得起。叫许安搬过来苏家住的事情,是常明一力促成的。本来苏玉珍还想多过一段时间快活日子,常明坚持说,要让许安先来学规矩学做事,以后才能更好地照顾小姐。消息传过去之后,许家人内部似乎有点意见,当然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一条件。
为了迎接这位新姑爷,常明已经请了工匠把府里的侧院重新修葺一新,连池塘里的鱼都捞出来重新换了一批新鱼苗,更是对苏玉珍要求最近早些回家,不得来南风馆喝酒。
今日,若不是借着来县城采买原料的由头,苏玉珍还真没有机会来这一趟。见过了人,给梵雨吃下一颗定心丸,苏玉珍便也该回去了。梵雨依依不舍地将苏玉珍送到她的马车前,盯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久久伫立。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啊?”说话的是南风馆另一个炙手可热的头牌,名叫莫离,向来与梵雨不对付。莫离冷哼一声,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开口尖酸:“梵雨,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那么好命,马上就要赎身出去了?呵呵,苏小姐每次来南风馆都一掷千金,我以为有多喜欢你呢,眼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要抛弃你跟别的男人成亲了!”
梵雨被莫离的话刺痛,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地回应:“莫离,要不要成亲是苏小姐的事,要不要赎身是我的事,都与你无关。与其操心他人,不如想想自己的处境。你的琴艺那么烂,也就骗骗不懂行的客人罢了。”
“你——哼!”莫离的脸上染上怒意,没好气道:“梵雨,你不用跟我嘴硬。苏小姐再喜欢你,也没帮你赎身。我没你那么会装腔作势,赎身的银两却攒得差不多了。走着瞧吧,我等着看你在馆里待到人老珠黄的那天!”
莫离的话在楼里回荡,梵雨趴在窗台上盯着外面的沐水发呆。赎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呢?更何况,他还是入了籍的官奴,苏小姐。。。。。。真的能带他走吗?
沐水绵绵不绝地流淌,没有给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