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说,其钥匙又大又长,恐怕要扛在肩膀上才能携带。由于原始木锁的钥匙一般都是竹杆之类的东西,所以直到春秋时期,国人还一直把钥匙称作‘管’或者‘ (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
张全说着,信手在桌上写下“(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字:“木结构锁在春秋战国时期有了较大改进,才真正称得上锁。当时是在门的木栓上钻一个圆孔,圆孔内装上下两根圆棍,算是机关。钥匙开始采用铜材,制成‘山’字形,约摸二至三尺长。这样的锁已经有了保密性能了,相传是鲁班大师的功劳。”
“这我倒不知道,这么说,中国的锁业和泥、篾、木、石、雕等行当一样,是以鲁班为先师喽?”丁家齐插话道。
“簧片业倒不供奉鲁班,而是太上老君。可能因为把金属铸造成形离不开冶炼的原因吧。簧片业和金银铜铁锡五匠一样都立‘老君会’,每年二月十五开堂纪念。这一年我跑了不少锁具厂,有些厂子至今还有这个风俗呢。”
“张兄这里,有没有收藏木结构的锁?”丁家齐又问。
“收倒是能收到,不过都是些近代建筑上的内舍中用的,现今在农村也能找到,价值不大。年代更久的就收不到了。”张全摇头说,“其实木锁也有一些很精巧的设计,比如古埃及的一种木锁,装有很小的可移动杠杆,当锯齿形的钥匙正确抬高杠杆时,锁就开启。古印度还有一种鸟形木锁,钥匙孔藏在可以抖动的翅膀里,又称‘迷锁’。”
丁家齐兴致极高,忽说:“张兄,你这儿有酒吗?”
张全平时不喝酒,但是难得遇到一位对锁有同好的雅人,听到酒字,也来了兴致,他赶忙打电话叫楼下的杂货店送上来六瓶啤酒,又兴冲冲地跑到厨房,端出一大盘什锦泡菜。易婷婷抢先夹起一片萝卜丢进嘴里,但觉鲜脆爽口,不禁叫道:“哇,好吃死了!你在哪买的?”
张全嘿嘿笑了两声,说:“还行吗?我自己腌的。一个人吃饭,有时候想省点事就吃泡菜。”
易婷婷在张全这里碰到的新鲜事也不少了,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吃惊: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金属味的男人,竟然能腌出这么好吃的泡菜。也许是《阿郎的故事》一类的电影看多了,易婷婷一直以为,由一对父子组成的家庭一定是生活乱糟糟的,直到遇到张全,她才知道,这样的家庭也可以有看上去正常的生活,面前的这一大盘泡菜更印证了这一判断。易婷婷都有点脸红了,她很少自己煮饭,但请了几回客之后,在朋友们不负责任的吹捧下,老觉得自己手艺不错,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个开锁的男人比她强多了。
张全整过餐具,倒上三杯酒。丁家齐说:“刚才我听张兄说了钥匙的两个别名,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三个来它一出煮酒论锁,每人说一个锁或者钥匙的别名,还要说出它的出处。说出者对方喝酒,说不出者自己罚酒,如何?”
张全自感难支,正要推辞,易婷婷却忙举手说:“好玩好玩。我先说,一个管,一个 (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 ,一个闩。三个啦!”
张全说:“出处呢?”
易婷婷吐了吐舌头,丁家齐接过话说:“好了,就算你有三个了。出处让我和张兄替你说。‘管’出自《左传》的‘禧公三十二年’篇,有一句‘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掌一门之管,就意味道要独当一面了。”
张全喝了一杯啤酒,应道:“《史记》中有一句‘鲁人投其 (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交出钥匙,意味着投降了。”
“《礼记·月令注》中说:‘管 (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搏键器也。’这个“键”,也是锁的别称。哈哈,张兄,应该算我多一个了吧。”丁家齐也喝下一杯酒。
易婷婷一仰脖,灌下一杯啤酒:“没办法没办法,两个大英雄两分天下就行了,我弃权观战。”说着,拿出纸笔来专心记录。丁张二人都笑了。
张全说:“《月令》中还有一句:‘孟冬之月,修键闭,慎管 (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看来那时候的木锁质量很不过关,冬天到了还要维修。除了管、(竹加人加一加繁体开)键、这个闭字,也是锁的别称。”
丁家齐接道:“《周礼·地官·司门》篇说:掌授管键以启国门。授予钥匙似乎在当时已经成了国之礼仪。”
张全接道:“《月令注》说:键,牡;闭,牝也。一牡一牝,都是别称。”
说话间,两人的酒喝得快了起来。易婷婷在纸上记个不停,有的字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把录音笔也打开了。
丁家齐接道:“隋朝颜之推在《颜氏家训》的《书证》篇中说:键,关牡也。牡所以止扉也,或谓之剡移。看来,到隋朝的时候,锁已经是很普通的日常用具了,这些古字眼,反倒需要解释。”
张全渐感不支,把他最熟的一句抛了出来:“汉代《芝田录》中说,‘门钥必以鱼,取其不瞑目,守夜之义’,在簧片锁刚出现的一段时期里,锁的外观都是以鱼形出现的,后来则普遍刻上虎豹之类的猛兽图形,或者龙、龟之类的灵物图形。”
丁家齐一笑,接道:“明代张自烈所撰的《正字通》有解:钥以闭户, (钅+是)以启钥。在古时,钥一直是锁的意思,而匙才专指钥匙,古时写作 (钅+是)。”
张全慢慢地喝下一杯酒,忽然想起一句,忙接道:“王安石有诗:放钥严扃户。”
丁家齐一边给张全斟酒,一边不紧不慢地接道:“锁还有一称叫‘钤’。宋代陈彭年等人修订的《广韵》中说:兵钤以闭房,神府以备非常。《汉书·小尔雅》中也有‘键谓之钤’的句子。”他看张全已不支,便一下放了两个。
张全想了一回,说:“有了,《老子》中有一句: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这个闭,也是锁的别称。这句话也表明,老子的时代,木锁已经有了机关的设计。”
丁家齐点头接道:“唐代李延寿的《南史·戴法兴传》中说:临死封闭库藏,使家人谨录钥牡。这是牡的又一出处。我倒有点疑问,为什么说‘谨录’而不是‘谨藏’、‘谨存’?是不是意味着,当时已经有配钥匙的做法了?”
张全点头说:“嗯,这我倒从没想到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真是很有可能。这杯酒喝得值。”他喝下一杯酒,轮到他说,却真是想不出来了。张全叹口气,仰脖喝下一杯酒,笑道:“我真是服了丁先生了。肚子里的那点货都被榨干啦。”
丁家齐笑道:“张兄何必谦虚,你连《礼记·月令》都读过,全中国有几个开锁的能做到?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知道今天要来,昨天偷偷加工来着。”
“你也不用谦虚了,一天时间,我连这些书都找不着呢。”易婷婷终于也停了笔,笑着说。采访丁家齐的时候,她就发现此人爱引经据典,现在看来,并非是附庸风雅,而是真有点名堂呢。她对丁家齐的好感不觉也多了几分。
丁家齐说:“好了,我还有几个存货,索性一起卖弄。”易婷婷忙又准备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