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夜空中一声惊雷,大雨如期而至,铜钱大的雨点冲刷着院子里的苍松与翠竹,积水顷刻间已经漫上平整的青石路。
雨水溅上听风阁廊前的斜坡,裹着闷热的水汽砸进紧闭的门缝内。靠窗的一盏烛火在摇曳间熄灭,拖出一条细长的烟尾。
光线黯淡几分,沈恪侧身躺在床上,手里的那面镜子被他转了半圈,又转了回去。
镜面凉如寒冰,久握不热,背后浮雕着半透明的九重莲花,栩栩如生,也不知是何材质所铸,即便光线如此昏暗,莲身上还是氤氲着雾气霞光。
他探手摸了一下,莲瓣处隐约有些发热,似被火烤过一般。
“看与不看,王爷自己决定。”
夜色被闪电劈开,房中有一瞬亮如白昼,重新归于昏暗的刹那,沈恪猛地将镜子一转,照向了他自己。
莲瓣上的热度染上镜面,镜子里一团白茫闪过。
吊诡的画面似乱成一团的丝线,渐渐在他脑海里交织缠绕,汇集出暗红的一片。
沈恪忽觉头疼欲裂,全身上下似被巨石来回碾压着,无法挣脱。耳旁是潮水的奔吼,以及兵刃交击的金鸣和厮杀惨叫,他睁眼。
人在江水中浮沉,后背骤然一痛,他撞上了峥嵘嶙峋的黑石,浑浊的江水顺着口鼻灌进体内,嵌入心口的利箭被浪潮拍打入几分,丝丝密密的血刚一渗出,便被冲刷的了无痕迹。
“九爷!”岸上拼力抵抗的护卫发出嘶喊,沈恪恍惚间看到宁远几人跳下江水,朝他奋力游来。
岸边的弓箭手,执箭拉满弓弦,有人遥遥喊了声:“放箭!”
一切在骤然间静止。
江水撞出的浊浪弯曲着未落下,箭镞带着锋利的青光停顿在半空,万籁寂静,连空气都开始凝固。
倏然,画面中间泛起波纹,带着涟漪撞向四周扩散,“嗡”一声,如镜面碎裂,剥落下一片又一片。
昔日巍峨的齐王府,已经略显萧条,园子里的花谢了,石板路上铺陈着枯萎蜷缩的落叶,久久没有人打扫。
孤寂的晨光中,穿着红嫁衣的少女独自端坐在厅前,怀中抱着一个黑底描金檀木盒,染着蔻丹的手指缱绻地抚摸过盒盖。
“沈恪,你回家了吗?”
沈恪缓步靠近,她的面容逐渐清晰。
满头青丝挽成新妇髻,凤冠上垂着的珊瑚珠坠在她光洁的额前,耳侧的发间斜斜别着一朵花,是已经干枯的重瓣红碧桃。
粉黛略施,眉眼如画,那是他的俏俏!
“唉,”无人应声,苏杳杳叹了口气,泛着珠泽的指尖抚摸上枯萎的花瓣,“想来是没有回来,若不然你怎会不来见我?快一个月了,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你,你就不能走得慢一点吗。”
沈恪蹙了蹙眉,心似乎缺了一大块,他站到她身旁,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
苏杳杳丝毫未察,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放到指尖不停翻转,像是在问他:“罢了,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可好?”
“不好!”沈恪下意识答了声。
苏杳杳听不见,喃喃自语:“只是,你别忘了我……”
桐油的味道忽然蹿入鼻子,沈恪脸色一变,院外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苏杳杳笑了笑:“你的仇我没办法去报了,不过我已经将沈珏犯上作乱的证据交给爹爹,他残了手,也是无能为力,你别怪他,能保全将军府算是了了我最后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