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中)
我平复了心悸,走到妆台前把头上的累赘全部卸掉,换了家常服,又洗了把脸,便向床上躺了。看着银红软烟罗的帐顶,想着我欠熙游的一笔情债,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从身体到灵魂全都疲惫不堪,便闭了眼睛假寐,没想到却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表哥摇醒,揉着眼坐起来。“走了?”
他放松的往我床上一躺。“走了,都走了。”
我看看外面的日头,已经西斜了,我推推他。“别睡,一会儿该吃饭了,看再走了困,晚上睡不着。”
他却赖起了床。“你这儿真香,一股子玫瑰味儿,却又不像那香饼子那么冲,一点儿药味儿都没有。”
我下床穿了鞋。“我从不在卧房里吃药,当然没有药味儿。我有哮喘,禁不得熏香,不过头油脂粉都是玫瑰味儿的,喝的也是玫瑰露,自然一个玫瑰味儿。起来,刚才你也没吃什么东西,连衣裳也不换就往我床上躺,晚上你还让我睡觉不?”说着踢了踢他垂在床下的脚。
他笑着坐起来。“你这洁癖真不是一般的重,刚才那种气氛,也就你还跟只耗子似的往嘴里填,我一送完驾就奔来给你报信儿,哪有工夫换衣裳?”
我一叉腰,做茶壶状。“你说谁是耗子?”
他痞笑着站起身。“我是耗子,我是耗子,行了吧?您可是母老虎,哪能是耗子?”说着闪了我就跑。
我提了裙子追出去。“你七十二行不学好,专学讨人嫌。我让你排揎我,有本事你别跑,看我不撕烂你那张破嘴!”
此后的几天一直都风平浪静,我那颗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一半儿下来,依旧是琴棋书画、逛街骑马。只不过这次我摘掉了帷帽,这是外公的意思,他希望可以借助我这张脸引来提亲的人。虽说选秀之前八旗女子是不能定亲的,定了也没有用,但作为有势力的亲贵,如果事先打好招呼,选秀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不然先帝钟爱的董鄂皇后也不会先成了亲王福晋。
这一天我从大栅栏的洋货铺子里买了一块怀表,刚出店门就被人撞得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这是谁呀,赶死吗?走路都不兴看看道儿的吗?”我那两个侍卫一见我坐在地上,忙得奔上来扶我起身,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同样七荤八素的“凶手”。
那是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衣衫褴褛的很,脸上有遭过虐待的青紫和血迹,她似乎还没有从撞击事件中回过神来,眼中茫然的像是毛玻璃。
那女孩身后的人群里窜出几个汉子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贱丫头,爷让你跑!”
她立马被吓醒了,连忙跑到我身后跪下,死死的揪住我的衣袖。“小姐,小姐救救我!”
人群渐渐围了过来,我皱了眉头看向那几个大汉。“几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个黄毛丫头,你们还要不要脸?”
其中一个大汉动了怒,张嘴就骂:“死丫头,你少管闲事!”
我一回头扫向我身后的侍卫。“还不给我掌他的嘴,难道要你格格我自己动手吗?”
我那侍卫立马上前,一个制住骂人的大汉,一个下死手抽他的耳光,那大汉的同伙原想帮忙,却被我一句“格格”给吓没了胆。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什么地方的打手,莫说是他们,就是王公贵族的家奴出言不逊,我叫人扇他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因为身份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人造次。我扶起跪在我脚边的女孩,抽出帕子来擦了擦她哭花的脸,直到那大汉的脸被扇的活像猪头,我才叫侍卫停了手。“你们为什么追她?”
那群打手中的一个出来赔笑道:“这丫头是小人老板娘新买的姑娘,因为她跑了出来,小人们才追她,还望格格高抬贵手,让小人们带她回去吧。”
我身后的丫头揪我衣服揪的紧了几分,我回身拍拍她脏乎乎的手。“你们那是什么老板娘,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还有不跑的吗?”人群中一阵附和,显然对虐待女童的行为表示同情,但也只有同情而已,毕竟老百姓惹不起这些浑人。
那汉子笑道:“小人那地方说不得,看再脏了格格的耳朵,这丫头既然被卖进来,那就由不得她了。”
我一听便知这是妓院的打手,难怪下这么狠得手,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我身后的女孩儿揪我衣服揪的越发紧了,我在心中哀悼我这件上好苏绸子的衣服。“你们老板娘买她花了多少银子?这丫头我买了。”
那丫头忙得再次跪下。“奴婢谢主子天恩,可是……可是奴婢的哥哥为了护着奴婢逃出来,被他们给拖回去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奴婢求主子再发发善心,帮奴婢救哥哥出来吧!奴婢做牛做马报答您!”说着便一个劲儿的磕头,而且是很响的那一种。
我一把扶起那丫头,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她,示意她擦擦脸。“我又不赶车,要牛马何用?这事儿我要是没看见,也就罢了,如今既碰上了,哪有好人做一半儿的道理?”
那丫头一听便大喜过望,我转向那几个打手,随便指了一家饭馆儿。“叫你们老板娘带着这丫头的哥哥和他俩的卖身契到那家饭馆儿来找我,他们兄妹我都买了。”说完便携了那丫头的手,带着侍卫从人群特意散开的一条道儿出去。
到了饭馆儿我叫了一间厢房,让人打了水给我洗手,也给那丫头好好洗了把脸,上了点儿药,又叫了一些饭菜给她吃。因为进窑子的姑娘,轻的挨饿,重的挨打,只为了“立规矩”,她被打成这个样子,肯定被饿得很惨。那丫头洗净了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卖进妓院,而不是卖给大户人家当使唤丫头,因为她长得很漂亮,算是百里挑一的那种,如果打扮一下会更好看,我再一次感叹容貌害人不浅。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她一见了饭便两眼放光,那筷子根本就是摆设,因为她等不得细嚼慢咽,直接上手抓了,我这才明白,她刚才不是被撞懵了,而是饿得反应迟钝、目光涣散。她吃完后洗净了油乎乎的手和嘴巴,我派去买衣服的侍卫也回来了,她到屏风后去换了衣服,拿这屋子里的梳子给自己打了条大辫子。我看着新出炉的小佳人,笑得很满意,暗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她这么一打扮,把我那些“表姐、堂姐”都给比下去了。
她刚打理完自己,那妓院的打手便带着老鸨和她哥哥来了,那男孩子被折腾的更不像人样,不止被打得很惨,而且身上只松松垮垮的穿了件成年男人的破袍子。我一见便知他肯定被轮暴了,不然不会连件衣服都保不住,他跟他妹妹一样,生的都很好看,他甚至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秀气几分,那群没人性的人渣便拿他泄欲了,他妹妹跑过去抱住他便痛哭起来。
那老鸨听说我是个格格,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一个人要价二百两银子,我冷笑着弹弹耳坠子。“你当我不识数吗?二百两银子能买多少壮劳力?一对儿被折腾的半死的孩子你也敢要四百两?”
那老鸨笑得活像很舍不得的样子。“这两个孩子漂亮啊,奴家可难得碰上这么好的货色,原想调教好了当摇钱树的。如今格格既看上了眼,那是他们的造化,奴家也只得割爱了,只是这价钱奴家却是不能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