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他欠你的。”易承澜愤怒地瞪着耿岳,“他就该还。”
应帙目光落在昏睡的耿际舟身上,又缓缓抬起视线,望向耿岳。遂徊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就连显现出非常典型哨兵暴躁症状的龙让也沉默下来,察觉到现在不是他该插嘴的时候,即便他很想再嘲讽两句。
“阿澜……”耿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就仿佛已经就这个话题争论了无数次,都坚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他长叹了一口气:“把他们都送出去……你也一起出去吧。”
“休想。”易承澜也不欲多言,忍怒撇开脑袋,搂着耿际舟的手臂越收越紧,掌心也死死攥成拳。
耿岳压低声音:“我说过,不要再管我了。”
易承澜几乎咬穿了后槽牙,一字一顿:“休·想!”
龙让倏然想到什么,着急地转过身,尝试和天空中用一枚竖瞳窥探地面的燧石交流。
而遂徊凑到应帙耳边,小声说:“……有点奇怪。”
“嗯?”应帙轻飘飘地转过眼珠看他,“什么奇怪?”
“……”遂徊一双翠绿的瞳孔中倒映着易承澜的身影,“就是觉得有些……割裂。”
“什么?”
“易承澜性格表现得有些割裂。”遂徊重复道,“他是一个十分善于伪装的人,不是吗?之前一直伪装得很好,骗过了所有人,至少骗到了我……但他现在好像破罐破摔彻底暴露了本性,自私,扭曲,卑劣。”
“毕竟已经没什么好装的了,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应帙说。他倒不觉得目前易承澜的样子有什么问题,换做是他,面对深知他本性的恋人、仇人以及两名无辜受害人,再加上掌控着最关键的核心秘密,他肯定也什么都不装了,一条路走到黑。
但遂徊显然不这么想,他摇摇头,翡翠色的眼瞳移向应帙:“不会的,如果……”
如果是他,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应帙不喜欢的特性他都会严防死守地掩藏,不会将那些恶劣而糟糕的东西展露出来。即使他恨透了害死应帙的那名稚童,在应帙面前,他照样会装成一个慈祥的父亲,因为这是应帙想要的。
可易承澜似乎完全反着来了,他在外面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反而在耿岳面前道尽了狠话。
讲些美好的谎言诱骗他不行吗?遂徊疑惑,耿岳一个被精神黑洞关了十多年的哨兵能懂什么,哄骗这种人多容易?就说耿际舟是主动跟过来的,就说伤害小帙和遂徊是迫不得已,他会忏悔弥补,就说大家都很好,没有一个人会受到伤害,一切代价都等到把耿岳骗出去再说。
如果是他,他可以一个谎言套一个谎言,永远活在欺骗和忐忑中,只要恋人可以永远陪着他。
代价……?
被追杀算什么代价?和昔日友人断交算什么代价?只要沉睡的应帙能够苏醒,如往日一般好好地站在他身侧,他可以接受一切。
在遂徊心目中,只有被应帙憎恨
才算代价,和应帙两不相见才叫代价,应帙失望的眼神和抵触的情绪绝对比世界上任何的刀刃都还要锋利。
念及此处,遂徊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还处于僵持中的耿岳和易承澜:“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闻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包括去而复返的龙让,“我担心还有人进入黑洞,让燧石再去找找看了。”他快速解释方才离开的缘由,又问:“遂徊,你要问他什么?”
“第三个问题,”遂徊接上应帙之前的话,“易承澜,你做了这么多事,所为究竟是让耿岳复活,还是——”
“遂徊,你不用问这个。”耿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超出自然规律的事情必然有其代价,我不需要复活……”
“还是……”遂徊笃定地说了下去,“想和耿岳在一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耿岳也陡然止住话头,还算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冷硬,交杂着浓浓的无奈和难过。
易承澜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遂徊:“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我当然是想和耿岳在一起,才宁愿牺牲耿际舟的命也要让他复活。”
他明知耿岳看中耿际舟,却还是三番五次恶意地在耿岳雷区踩踏,报复性地抒发着这些年来耿岳死亡带给他的劫难。
语言和行为不相匹配、故意为之、想要激怒对方。
这些用来形容耿际舟的话语此时此刻也能完美套在易承澜身上,即便这对养父子貌合神离,但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还让他们的行为方式逐渐趋于一致。
“区别很大,”遂徊说,“若是我……”他语尽于此,抬眸认真地和易承澜对视。即便语焉不详,后者仍旧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易承澜的双眼中映出一个和他同样疯狂而无畏的灵魂,生与死皆不重要,他们自私、卑劣,恐惧孤独。无法接受独自身处人间,也无法高尚地让出活下来的机会孤身通往地狱,他们是阴暗的泥沼,以爱为名将恋人捆缚吞噬,一起生,一起死。
耿际舟才是易承澜最无力承担的代价,他并不是无人可以仰仗的孤儿,他的父亲是耿岳,是易承澜最不敢触碰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