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一如既往,张阿妹带着张敏回娘家,吴建国带着吴姗姗来庄家拜年。
吴建国老调重弹,“图南和筱婷都是大学生,姗姗和小军要是也这么出息就好了。”
这话听了好多年,黄玲心里腻味,“老吴,你老说这话怪没意思的。当年姗姗能上一中,你不肯供,给她报了中专,小军能上高中,你怕他考不上大学,哦,还怕阿妹不愿意小军上高中住家里,还是上了中专。再说,出息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回苏州,不说将来了,就说今年,要不是鹏飞租了栋哲的房间,他们兄妹回家过年得睡地上。”
黄玲一贯温和,从不夹枪夹棒地说话,此言一出,一屋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
老好人庄超英居然也不和稀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装没听见。
吴姗姗只能自己开口挽尊,她避重就轻回避了那句“要不是鹏飞租了栋哲的房间,他们得睡地上”,吴姗姗道,“我爸嘴笨,他就是羡慕。”
黄玲悠悠道,“那感情好,我还以为是怪我们庄家没好好辅导你和小军中考,没扒心扒肝地对你们好。”
吴姗姗举重若轻地接话,“我也怨过我爸,但想想,我爸只是不知道时代会变化得这么快。”
庄家父子三人同时心中喝彩,为吴姗姗的高情商回答喝彩。
黄玲老神在在,“是啊,谁也不知道时代怎么变,我家选了难的路,你爸爸选了容易的路。”
黄玲的应答如流更让父子三人目瞪口呆。
黄玲旁征博引,“做家长的,总得给孩子创造条件吧。林栋哲成绩不好,林工努力调到广州,宋莹放弃了稳定工作,得,林栋哲考进交大了。”
庄图南暗戳戳心想,“林栋哲开学要补考。”
黄玲笑眯眯道,“做家长的,为了孩子好,该牺牲的时候就得牺牲。”
屋里一片难堪的沉默,庄图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小军的专业也挺好,邮电,现在各地都在装电话,还有传呼机业务,邮电出路会很好。”
吴姗姗立即接话,“本来今天要带他一起来给庄老师拜年的,他们初中同学约好了去给班主任拜年,我想着反正离得近,回头让他专门来拜年,谢谢庄老师辅导他半年。”
庄图南看黄玲又想说什么,赶紧递了一个蜜橘过去,“这橘子甜,妈,你尝尝。”
吴家人走后,庄超英道,“可算走了。”
庄超英半真半假恭维黄玲,“你今天真的……真的很有急智。”
黄玲道,“你以为我随口说的,我早就想怼老吴那句‘你家娃出息,姗姗小军不出息’了,这几句话憋我心里好多年了,今天总算说出口了。”
黄玲喝了口茶,“我大概是更年期了,看到老吴和吴姗姗那两张脸,心里就噌噌噌地冒火。”
庄图南没在家人前提到他生病的真正原因,庄筱婷从余涛那里知道了一点点,她旁敲侧击地问哥哥,庄图南比她“奸猾”,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开学前,庄图南提早到了学校,庄筱婷不太放心哥哥,坚持陪哥哥一起回上海。
庄图南怀疑妹妹不仅仅是不放心他,更是不放心要提早回校补考的林栋哲,但他还是很领妹妹的情,两人买了同一趟车次的票一起回上海。
错开了回城返校的高峰期,两人很幸运地买到了坐票。
车窗外是大片大片收割过的稻田,铁轨边的电线杆、灌木丛一闪而过,庄筱婷趴在窗沿上,张望着了无生机的田野,庄图南坐她身边,闭目养神。
火车前行,车厢和铁轨摩擦,发出有节奏的、轰隆隆的声响,有点像水泥搅拌机发出的声响,庄图南为了甩掉脑中的幻听,没话找话,“林栋哲挺聪明的脑子,怎么要补考?”
庄筱婷“哼”了一声,“他老说,他叔叔姑姑、他在广州的高中同学都没读什么书,开厂、做生意,都在挣大钱,就是我们周日卖塑料袋挣的钱都比工资高,哥,你可别告诉他鹏飞哥现在能挣多少钱,不然他以后更不愿好好念书了。”
想到向鹏飞的日进斗金,庄图南也很感慨,“鹏飞一天开车12个小时,辛苦是辛苦,但也真挣钱,一个月能有2000多吧。”
庄筱婷又道,“林叔叔硬压着他读书,林叔叔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他说,‘人生总有高有低,读过书和没读书的人,人生的维度是不一样的,度过高峰期、熬过低谷期的方式都不一样。’”
庄图南仔细想了想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
庄图南又问,“万一栋哲补考也没过……”
庄筱婷斩钉截铁,“我告诉他了,补考还没过就分手。”
庄图南忍笑,“那要是补考过了呢?”
庄筱婷道,“下学期每天晚上和我一起上自习。”
庄图南先是忍俊不禁,笑完后觉得不对,“你是打算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