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神情越来越狰狞,“户口本呢?”
爸爸上前一步,逼问奶奶,“把户口本给我。”
爷爷大喝一声,“孽障,你在逼你妈?我还没死,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
爸爸转身,一脚踢在大衣柜的玻璃镜上。
穿衣镜四分五裂,小半依旧粘在柜子上,大半跌落在地面,碎成众多不规则的小块,恰如爸爸心中支离破碎的亲情。
爸爸发疯似的一脚脚狠踹大衣柜,镜片木屑在他脚下纷飞,溅到了奶奶的胳膊上,也割伤了他的小腿和脚面。
李佳接到妈妈的电话后,火速赶到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屋里一片狼藉,爷爷脸色铁青,奶奶在嚎哭,父亲腿脚上鲜血淋漓,妈妈无声地哭泣,叔叔沉默不语,婶婶拉着个脸,弟弟和表妹都一脸惶恐地缩在一角。
李佳搂住哭泣不止的妈妈,直视爷爷和叔叔,“让弟弟落户,我们保证不分房子。”
叔叔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尴尬,“佳佳……”
妈妈下意识地拉住李佳的胳膊,李佳轻轻抚上妈妈的手背。
李佳语调平和清晰,“爷爷,政策要求必须要有落户地址,请您让弟弟把户口落在这套房子里,我们只要户口,我保证我和弟弟将来绝对不分这套房子。”
不等其他人反应,李佳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写保证书。”
街心公园里有几张石桌石凳,夜已深,李佳一家人分坐在一张石桌边。
爸爸和李文各坐一张石凳,李佳和妈妈挤坐在一张凳子上,她始终紧搂着妈妈。
良久,爸爸长长叹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起来,“囡囡,你都想到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是因为房子?”
爸爸的笑声,嘶哑而悲愤。
李佳道,“班里有几个上海本地姑娘,我宿舍就有一个,她们经常凑一起说家里的矛盾,我多少知道一些,家里那么小,不想再多几个人,更不想将来房产有纠纷。”
李佳轻声道,“爸,等文文户口落好了,你们带他回家吧。”
妈妈固执道,“农场不是我们的家。”
李佳微笑,“不是你和爸爸的家,是我和文文的家。”
李佳轻声道,“真正的‘软着陆’是像我这样,考上个有宿舍的中专或大学,你们带文文回去,要么复读一年考中专,要么上完高中考大学。”
李佳坚持,“不要让文文寄人篱下,受叔叔婶婶的白眼睡在厨房里。”
妈妈很迟疑,“可是……”
李佳道,“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我想办法留上海工作,将来我照顾文文。”
李佳陪爸妈和弟弟在公园里坐了整晚,第二天早上才回了宿舍。
她回到宿舍,在书桌前坐了很久很久,最后,打开上锁的抽屉,拿出厚厚的一摞信封和一本速绘本。
信封里是爸妈的来信,内容很雷同,基本是反复叮嘱她好好学习,争取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
还有弟弟的信,内容也很雷同,基本是,
“姐,我想你了,”
“姐,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带你去看电影。”
“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速绘本的前几页是一幅几乎一模一样的铅笔画,画上是一排平房,角落里一行小字,“农场的家”。
速绘本最后一页是张只完成了一半的人物侧脸素描。
那是有人轻轻推在她肩膀上,把她推进女厕所那一瞬间,她惊慌失措地回头时看见的庄图南的侧脸。
五官惟妙惟肖,但李佳始终不满意,她试图画出眼神中的温柔坚定和一丝丝的慌乱,但改来改去,始终无法完稿。
李佳看了这张画很久很久。
爸妈是那样的渴望回上海,甚至她从小到大接触的所有的长辈们,爸妈的朋友,同学的父母等等,都那么的渴望回城,以至于她对生活还稀里糊涂,甚至在她还不知道“生活”这个词之前,她对生活早已有了清晰明确的目标——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