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头判官(十二)
还未及走进?,登云客栈门口的喧嚷声就遥遥传了过来,易微正闲得无聊,就挤到沈忘的车窗边向外观瞧。
只见登云客栈门口聚着五六个人,最显眼的莫过于瘦得一摇三晃的蔡年时,此时的他满脸通红,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只见他紧紧护着怀里的包裹,任由其余几名考生对他推搡不休。
而他的身旁,霍子谦正张开双臂,一边劝说,一边分神护着蔡年时,若不是他承担了大部分?的火力,只怕瘦弱的蔡年时早就被人推到地上了。
登云客栈的掌柜的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拉拉这个,拽拽那个,但却始终无法平息那些考生的怒火。
这明?显以?多欺少的行为让车上的四人都皱起了眉头,马车刚刚停稳,四人便顺次下车,来到了哄闹的人群之中。
“有话?说话?,这是做甚!”程彻大踏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蔡年时,一把将他扯到身后。
局面随着程彻的加入瞬间形势逆转,对?面几个气势汹汹的考生们都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动作,瞪着蔡年时道?:“你问他!”
“年时兄,到底发?生了何事?”沈忘温声询问道?。
蔡年时抱着包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眼眶里吧嗒吧嗒地往外掉着泪珠儿。
一旁的霍子谦说话?了:“沈兄,程兄,你们可知道?今年春闱推迟一事?”
沈忘一怔,和另外三人对?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惊讶之意。看来,一上午的忙碌让他们错过了很多事情。那边厢,霍子谦继续道?:“今日上午,几名衙役就来张贴了告示,让我们静待朝廷的知会。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各有猜测。春闱这一推迟,京畿周边县镇的考生倒还好说,像我们这种外地考生可就捉襟见肘了。你们也知道?,年时兄家里不富裕,为了他进?京的盘缠一家人就已经要?节衣缩食了,更遑论支撑接下来的房费了。”
沈忘转头看向蔡年时,男子瘦削饥黄的面容此时血气上涌,倒比平时看着还健康红润了些。是啊,他出身商贾世家,自小就从未因钱的事情发?过愁,可是这些他瞧不上的黄白之物在有些人眼中,可就是决定了一家人身家性命的东西。
“所以?,我就陪着年时兄和掌柜的商量,能否拖欠一些房费,待会试结束一并奉还。掌柜的心善,并没有为难年时兄,也同意了拖欠房费一事。可他们偏生不答应!”霍子谦指向对?面冷笑着的几名考生,气愤道?。
“房费是免了,可谁知道?春闱要?推迟到几时!这期间的生活支出怎么办,你来养着他吗!”一名考生反唇相?讥道?。
“可不是,大家玩笑叫你声霍菩萨,你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我们今日就丢了银钱,不是这穷光蛋偷得还能是谁!”
“就是,若不是他偷的,他怎么不敢让我们检查!”另外两名考生也跟着叫嚣。
“你们忌惮得当真是年时兄偷了你们的银钱吗?”沈忘唇角勾起,浮出一丝了然的讥诮,“你们忌惮的,怕不是年时兄文采斐然,才高八斗,会将你们从皇榜上挤下来,名落孙山吧?所以?,才趁此春闱推迟之际,想让年时兄憾然离场,给你们让出位置吧!”
“沈忘!你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你!”
“那你说年时兄偷银钱的证据呢,拿出来!”沈忘寸步不让,朗声断喝。
“你!”对?面的考生恼羞成怒,刚想故技重施,推搡沈忘,两个人影就已经挡在了面前。柳七和程彻一人上前一步,把沈忘结结实实挤在了身后。
“肆口谩骂,逞凶斗狠,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柳七冷冷地盯着对?面几位考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程彻看了看柳七,也想学?着自己阿姊的样子,说些听?上去?就极有魄力的狠话?,脑子转了几圈也没搜刮出多少成语,只得沉声附和:“就是,都读到哪里去?了!”
值此焦灼之际,缩在人群最后面的蔡年时却是再也忍受不了这般羞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冲到对?峙的双方中间,滋啦一声,本就脆弱不堪的包裹皮被他狠狠撕开,包裹中的东西一股脑的掉在了地上。
他带着哭腔嚷道?:“你们不是要?看吗!看吧!只是一双鞋,一双我阿娘新纳的布鞋!我一直踹在包里舍不得穿,就想等着会试那日,穿上阿娘缝的新鞋……我没有偷你们的银子,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偷一分?钱……这下你们满意了吗……”
压抑的哭声在长街上回荡,也颤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连一直抱着看热闹打?算的易微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几位考生也觉得面上挂不住,嘟嘟囔囔地转身走了,其中一个还颇有恶意地回头向沈忘瞪了一眼,却被高举拳头恐吓的程彻吓得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
很快,客栈门口只剩下了霍子谦、蔡年时和沈忘四人。
蔡年时还蹲在地上忘情地哭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双崭新的布鞋,似乎不断掉落的泪水能冲刷掉他所受的侮辱一般。
沈忘在他的身旁蹲下来,轻声道?:“年时兄,你应该是广东人吧?我记得在你的家乡有这么一句话?,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他们愈是欺辱你,就说明?他们愈是忌惮你,你可不能随了他们的意。这双布鞋,还得踏进?金銮殿呢!”
“就是”,易微也蹲了下来,用胳膊肘撞了撞蔡年时,“不就是钱么,我有钱,别?说春闱了,就是拖到冬闱,我也养得起!”
这一下,一向稳重的霍子谦也跟着抹了抹眼睛,似乎很是动情。程彻大喇喇地拍了拍霍子谦的肩膀,笑道?:“霍兄,你就别?跟着掉眼泪啦!那边儿还没哄好,你这边儿再哭起来,那咱们都蹲在地上哭好了,哭到会试开始,还省了房钱呢!”
霍子谦和蔡年时闻言,都破涕为笑,霍子谦不好意思道?:“我……我只是感慨……若是……若是……哎……”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和众人一起,将蔡年时搀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正午。
这是近几日难得的自然醒,程彻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看向自己对?面的床铺。
一如既往的整洁,仿佛没有被人使用过一样。
程彻垂头看向房间中央摆放的圆桌,惊愕地发?现沈忘和柳七正头顶着头研究着案情,浑然忘我。
程彻腾地坐起身,徒劳地揪着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埋怨道?:“无忧,阿姊来了,你怎么不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