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一直将救治重刑犯的任务放在市立医院,距离76号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胡晋升、唐钺二人先将王泰清带回76号关押,继而将老陈送往市立医院,并调于连、沈峰、程立带人轮班看管。路上,唐钺暗中将蛇藤粉嵌在指甲中,借着检查老陈身体状况的机会,包括用手翻开他的眼睑、查看耳道、检查舌苔、探查脖颈和手腕处脉搏,趁机将蛇藤粉按照剂量投入老陈口中、眼睑处和部分伤口处,又让随行人员替老陈简单擦拭了伤口血渍,以免那些大夫又有什么不人道的说辞。喂了一些水后,唐钺摸了一下老陈脉搏,告诉胡晋升:“活着呢,一会只说受伤,吓唬一下大夫,治死了要他们服负责。”胡晋升笑着说:“对,不能告诉他们实话,这样他们才能上心,还是你有办法。”
蛇藤是桤木毒虫被咬后的天然解药,在一天内,外敷加内服能够解毒,剩下的就是慢慢解除麻痹。唐钺给老陈的桤木粉剂量,服用后,人会陷入深度昏迷,救治不当或不做处置,人也撑不过一两天的,当然中毒之人身体受损是免不了的,需要一二十天体力的慢慢恢复。唐钺看着老陈不再加深的嘴唇颜色,自己总算能稍作喘息一下,不禁在摇晃的车上陷入睡意朦胧中。
在医院安顿好老陈,让于连带十名弟兄守着,胡晋升和唐钺赶紧回76号,虽然已经晚上,但丁主任回来了,要对李主任的案子进行商讨。程立过来告诉唐钺,丁主任和万主任在办公室待了好长时间,秦城这些人也在一起嘀嘀咕咕,可能要对李主任不利。唐钺点头表示知道了,程立小声问,老陈怎么样了。唐钺说,遭大罪了,现在医院,只能听天由命了。
晚上九点,丁主任会同胡晋升、唐钺、段秋风、秦城、金万里(统宣处处长)一起初审李主任的案子,程立、情报处王秘书记录。李世杰一副盛气凌人、气愤难耐的样子,一进来就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说陈振山就是栽赃诬陷,自己与他总共也没打过几次交道,怎么会是他的同谋,再说陈振山老实巴交,哪像背景那么复杂的人,一定是有人指使,故意诬告自己。李主任越说越生气,声音越来越大,唐钺等人都不好开口,丁主任干咳几声,亦不奏效,胡晋升突然大声发话:“李世杰,我们问的是毛又林,没有问陈振山,你急什么?”
李主任被胡晋升突然插话打断,一时回不过神来,好久,才讪讪地说:“什么毛又林,我不认识。”
胡晋升拿出一张照片:“5月10日,这个人在你办公室待了二个多小时,你怎么会不认识?”
李主任瞟了一眼照片:“是这个人啊,这个人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他自称齐敏,做生意的,说初来乍到,让我照顾一下,我哪知道他叫毛又林。那天晚上他被打死在楼道里,我才知道是他,我统共只见了他一次。”
“那晚,咱们排查死者身份,您为什么不说,还当无名氏处理?”胡晋升死追不放。
“那天没想起来”,李主任开始赌气,歪着头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身体。这是情绪被打乱的身体讯号。
“哪个朋友介绍的?”
“你管得着吗?”李主任开始气急败坏,又觉不妥,转而挑衅:“南京的金融规划委员会莫主任介绍的,你们可以去问问。”李主任明明知道,76号现在不敢去问,去的话正中李主任下怀,他们是一系的,莫主任在南京手眼通天,是汪先生面前的红人,知道了一定会尽力保他。没有十足的证据,不能办成铁案,丁主任他们绝不会去捅莫主任这个马蜂窝。关于毛又林的问题,胡晋升和李主任一直纠缠了两个多小时,李主任的回答就是这么几句话。
快凌晨时,胡晋升将话题转到老陈这:“陈振山说你就是m计划负责人,你怎么澄清这个问题?”
李主任还是老江湖:“凭他一个司机,诬陷我一个少将,他还没有资格。我要去南京告你们,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就栽赃给我,还让我拿证据,再说那个陈振山是不是已经死了,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陈振山死了,也是你给的毒药,杀人灭口”,胡晋升紧追不舍。
“你没有证据”,李主任有恃无恐。
“陈振山又醒了,没死”,胡晋升开始诱敌深入。
“没死?那正好,让他跟我对质。”这次李主任开始没底气,不管老陈是司机还是什么,如果他一口咬定,自己是m计划潜伏人员,还真不好摘清,尤其是日本人,才不管你的后台是谁,恐怕到时老莫也保不了自己,想到这,李主任开始谨慎起来。
丁主任看审讯没有什么进展,提议休息一会去再进行。唐钺上楼准备去喝杯水,刚到办公室沏好茶,秦城进来告诉唐钺,胡晋升单独去审王泰清了,估计一会儿再审李世杰,杀手锏是王泰清。
唐钺笑,说别管他们的事,都是宿怨。秦城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问唐钺,老陈怎么样了,要帮忙说话啊。唐钺说,在医院,目前性命无碍,但醒不醒得过来,不好说,怎么你有好大夫吗?秦城打趣说,我哪有,我是说帮你值个班什么的。唐钺说,这个案子老胡主管,我就是协助,你要想掺合,得找老胡。秦城说,我才不想掺合,现在局面多复杂,老胡和丁主任这次摆明了,要整死李主任,李主任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了。二人说罢会心一笑,端着茶往审讯室走去。
王泰清的审讯,顺利无比,由于刑讯不轻,王泰清估计是不想死前遭太多罪了,一口承认是自己杀了建云裳,原因是怕他坚持不住变节,同时一口咬定,李主任是m计划负责人,自己受其直接领导,然后就将几年来的未破积案,拿出几件来安在自己身上,说是李主任指挥进行的。与李主任对质时,李主任首次出现情绪崩溃,最后不语沉默以对。
快5点时,丁主任同意刑讯,胡晋升仅仅用了烙铁和棍棒,李主任的一条腿就已骨折,惨叫声让一旁的王泰清浑身哆嗦。李主任浑身抽搐、说不出话来,只能仇恨地盯着众人,忍受着锥心刺骨的折磨。唐钺明白,一时半会儿李主任不会招,他怕胡晋升给他定成铁案,他必须熬刑,等到熬不住时再承认,回头就说是屈打成招。
天光见亮时,李主任已没了声音,丁主任可能怕出人命,说今天就到这吧。胡晋升不解气地停手,众人上去吃早饭。大家心里都清楚,依着老胡的脾气,准得弄残了李主任,他俩宿怨太深,据说在国民政府时期,李世杰就将老胡的妻弟借故枪毙了,说是贪污军需,到了这边,二人也是互相拆台的政敌。
唐钺吃完饭刚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电话就响了,说医院那边出事了,老陈被劫走了。今天沈峰带人去换班,才发现于连一帮弟兄和值班的大夫护士,都被绑了手脚、塞住嘴巴关在病房里。唐钺、胡晋升和程立赶到医院时,于连正在骂骂咧咧,说昨晚四五十号人,袭击了他们,蒙着脸看不清。唐钺问,知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于连说,从身手和枪支、穿的皮鞋看,像是军统或中统的人,胡晋升一怕大腿猛然醒悟一般说:“一定是李世杰杀人灭口,这条老狐狸,怪不得昨晚,他和咱们一直拖时间。”胡晋升留下唐钺等人做调查取证事宜,自己去向丁主任和山崎良久汇报。
唐钺问于连,昨晚陈振山情况如何?于连思忖一会儿说,情况不好,跟死了一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估计也就一两天的事。旁边的大夫也跟着说,活的希望不大。唐钺让于连把这些情况汇成材料,送给丁主任。
唐钺上午,一直等待丁主任关于老陈被劫走的处理意见,下午继续参加李主任案的审理,在酷刑的威慑下,李世杰已经出现动摇迹象,估计再有一天,认罪书就可以拿到。快九点时,唐钺众人才被允许回家休息。
唐钺边开车边仔细观察着四周,确实没有跟踪。唐钺拐到一条巷子的混沌摊前,坐下吃小笼包茶点。盛墨脸上粘了胡子、一幅苦力打扮,坐到唐钺对面。二人吃着夜宵,互相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盛墨简单告诉唐钺,老陈醒了,但很虚弱,都按唐钺要求安顿下来了。唐钺告诉盛墨,一定不要再与盛婉真联系,过几日安排盛墨、老陈回重庆。盛墨点头,二人分手,唐钺开车回家休息。
一连三天,李主任和王泰清的口供反反复复,众人也被折腾地筋疲力尽,南京又有人为李主任说情,丁主任为早日将案件定性,催促三处,加紧对老陈的缉拿,山崎良久的宪兵队和市警察署也加入搜捕老陈的行列,形势越来越紧张,唐钺不得不令商社和藤园的人全部转入静默状态。
由于秋季军需物资的到港,码头上工人们在日夜不停地赶工,所有进出港的船只都被严加盘查。老金用50挺机枪租下一个帮会头子的走私船,又用10根小黄鱼,买到外浦一个小渔村的进出许可,唐钺为其准备了市内的车辆通行证,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今日晚间,盛墨带着老陈乘船离开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胡晋升晚上并未安排审讯,码头上有程立、王有思盯着,唐钺也不敢去送老陈,所以早早开车回家。
就在唐钺无法入眠、辗转反侧之际,家中电话铃声想起,唐钺拿起电话,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盛墨、陈振山在我们手里,一个人,速来三岛渔村。”不等唐钺问话,电话已经挂断。唐钺一时难以判断出了什么状况,家里电话一定有人监听,涉及逃犯是否应该向76号报告呢,但这样盛墨和老陈就更难脱身了,是被发现了设圈套让自己钻呢,还是出了岔子地头蛇闹事呢。思忖一阵,唐钺决定还是得走一趟。
唐钺在路途中间换了一辆车,路过老陈藏身的住所,看到门口已经有了离开的标记,自己遂换了渔民的打扮,向三岛渔村而去。这条线路,唐钺和老金昨晚来看过,一路虽然盘查很多,但通行证都齐全,应该没有问题,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呢,一路上唐钺想了各种可能。到渔村塘口时,应该出现的村妇没有人影,唐钺判断不是地头蛇的问题,他们做生意可以坐地起价,但不可以临时毁约。子弹推上膛后,唐钺小心穿过芦苇间小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看到江边停着的那艘走私船。这个时辰,按照约定,这艘船应该已经离港,看来是真的出了问题。
唐钺不敢贸然近前,在离船百米的地方,趁着夜色隐身观察。船头只有一盏小小的雾灯,周围寂静一片,唐钺向前匍匐一段距离,扔出一颗石子,借以观察周围是否有埋伏。船上及周边没有任何动静,唐钺刚想向前再靠近一些时,船上却有了动静,而后又归于沉寂。唐钺继续小心靠近船边,这是一只中等规模的铁船,中间的船舱有三四十平米。唐钺跃上甲板,进入船舱,黑暗中唐钺觉得踩到了地上躺着的一个人,赶紧背靠船壁举枪防护时,舱内灯光亮起,唐钺顾不得刺眼,举枪瞄向前面的人。
尽管唐钺做好了进入圈套的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老陈被二个枪手挟持,盛墨则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盛婉真和山崎良久坐在桌前,后面是三十几个便装打扮的特务。唐钺长叹一口气,这一幕还是到来了,一定是盛墨这个傻小子又被利用了,唐钺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要犯下大错。老陈看见唐钺,严厉斥责:“赶紧走!别管我们!”地上的盛墨也跟着叫:“哥,别管我们,你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