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看好了!”小五心急如焚,七窍生烟,忍不住握弓在手,就欲杀人立威,却见芦苇中惊起一群大雁,瞬间改了注意,射出一轮“十二连珠”,但见天上群雁哀鸣,“扑通、扑通”掉下一串,小五洪亮的声音响彻湖荡,“尔等若敢动我妹妹一根毫毛,有如此雁!”
天底下竟有这等射术?强匪们看得呆了,只觉头皮凉飕飕的,在方才的追逐中,这个少年足以将他们一一射杀,却是手下留情了,不迭摇橹划桨,只求离这个太岁越远越好。
小五虽发了狠话,但也无计可施,任这伙强匪消失在湖荡中,想到韩九儿可能的遭遇,牙咬欲碎,胸闷欲裂,正做没理会处,却见芦苇横拂,从中摇出一个舢板,上面立着两人,正是方才唱歌谣的渔夫。见对方直驶过来,小五心中顿生一线希望,将铁枪插地,收起大弓,贴水边候着。
舢板在距岸两步处停下,站在船头的渔夫取下草帽,满脸麻点,相貌粗犷,与小五抱拳见礼,一嘴山东口音的官话:“壮士,俺乃石碣村阮氏兄弟小二是也,身后是俺弟小七,俺们爱你武艺,求宋大哥放了你妹子,他却有个条件,要你入伙来换,意下如何?”
“入伙?”一心报国的小五,想都没想过落草为寇,况且这身子可是爹娘给的,怎能污了清白,正待拒绝,却又想到,自己若保了清白,韩九儿的清白却是难保,一时颇为踌躇。
“壮士,俺们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那朝廷设甚么括田所,将梁山八百里水泊收为公有,课以重税,犯禁者以盗贼论处,逼得俺们聚义山寨,虽是打家劫舍,却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只要你入伙,大家便是兄弟,你的妹子就是俺的妹子,谁人敢动?”阮小二好言相劝。
“既是如此,也无不可……”小五迟疑道,心想朝廷不察,官逼民反,强匪草寇也并非都是坏人,不若姑且应承,虚与委蛇,再觑机带走韩九儿。
“果然爽快,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何方人氏?”阮小二大喜。
“阮兄,小弟小名小五,落草并非得以,却不敢污了祖宗之姓,还请包涵则个。”小五正色道,这番表白反显出真诚。
“说的也是,好人家子女,谁肯做贼?”阮小二不疑有他,又道,“贤弟,你可纳个投命状来,便可入伙了。”
“小弟也识得几字,只是眼前没有纸笔,却如何写状?”小五自不知江湖入伙的规矩,傻问一声。
“小五哥领会错了。”船尾扶橹的阮小七一直未出声,至此忍不住笑将起来,“纳投命状便是杀一个人,割头献纳。”
“啊?”小五一惊,才明白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他虽已开杀戒,但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若要随随便便杀人,却如何下手?
“纳投命状以三日为限,河堤前方有条小路,每日行人不少,贤弟可去守候。”阮小二说着甩过一枝箭,“这是响箭,你得手后,对泊子射出,自有船接你。”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拾肆' 投命状
连着两日,小五呆呆地坐在河堤上,不吃不喝不睡,仰观日升日落、星出星没,俯视船来船往、人去人回,第一次觉着人命如此渺小,渺小至等若鸡狗,不问原由,不计因果,只为着一个“投命状”。
到第三日上,小五仍未决定是否纳投命状。不想过了午后,天色转暗,变得灰蒙蒙的,此乃风雪将临的迹象。果然,天空很快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好一场大雪,不到半个时候,已将原本灰褐色的大地变成一片银白,河上已不见船,道上亦不见人,连个雀儿也不见了。
小五终下了决心,一切只看天意,如果天黑之前,道上有行人路过,就取了投命状,若没有,就找条小船,杀进水泊,与韩九儿共生死。
他闭上眼皮,就坐在那一动不动,竖耳倾听动静,只看哪个不好命的撞到他的枪头上。大雪很快覆盖了他的全身,将他变成了一个雪人,只剩下两个鼻孔往外呼气。
不知过了多久,大雪已积地数尺,仍无停歇的迹象,小五正想投命状休矣,却听得小道上隐隐传来人声,竟不止一人,一时不知是喜是忧,难道天意教我岳飞落草?
小五主意既定,无论对方多少人来,也要取一个人头来。人声渐近,竟伴随着打斗声,他蓦地睁眼,抖落睫毛上的浅雪,却见一个胖大和尚和一个披发头陀正边斗边往这边来,伴着雪飞如溅。
这和尚生得怎一副凶相,头顶戒疤,虎目豹髯,高壮威猛,胸口半敞怀,露出刺青花绣,却是一朵大花儿,一看便是惹是生非的祖宗,手中使一条精钢禅杖,舞似疯魔。
那头陀却长得英雄气概,身材修长,相貌俊挺,目光如炬,身着百衲衣,上下透着一股杀气,却也是个不好惹的太岁,抡着一根浑铁齐眉短棍,虎虎生风。
两个本应看破世情的方外之士,却如凡夫俗子一般搏命厮杀,出手狠辣,无不要致对方于死地,一个嘴里叫着:“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与洒家做个投命状!”
另一个回着:“你这秃驴好个光头,何不送个人情给小爷上山。”
小五听得分明,敢情也是落草投靠之徒,若说穷苦人为寇尚有情可原,这两个吃百家饭的出家人做匪却说不过去了,乃有心为恶,既然都是歹人,杀之也算为民除害。
小五再无顾忌,长身而起,那积雪簌簌离体,喊一声:“出家人勿起嗔心,两位大士既不守清规戒律,且发个慈悲,让小子纳个投命状罢!”
两人正斗得难解难分,忽见河堤上凭空冒出一个能动会说的雪人,俱吃了一吓,却见雪人挺着一杆铁枪,俯冲下来。
小五不欲暗箭伤人,要堂堂正正地赢他,一枪扎向胖大和尚的咽喉,两人中看似他为强,自当以强击强。
“又来个送死的!”和尚哈哈大笑,浑然不惧,侧身跳开,禅杖往地上一铲,掀起一堆雪,糊住头陀视线,再顺手反打,以杖尾为杵,敲向小五面门。
小五却是个虚招,回枪一架,“铛”一声,火星激溅,直震得虎口发麻,好家伙,恁重,和尚足有四、五百斤的力气。
那边厢,得了便宜的头陀却不买帐,拿棍一扫,攻向小五下三路。遭到夹击的小五并未手忙脚乱,借着和尚的力气,将铁枪往下一崩,头陀“啊也”一声,却是吃不住这一下足有六、七百斤的枪力,怎地多了两、三百斤,自然添了小五的臂力。
好个头陀,就地一滚,如雪龙也似,铁棍顺势捣向和尚的小腹,这一下又多了几百斤之力。和尚见那棍头如蛇盘上,一时避不开,掉过杖头月牙,往下一铲,虽铲到了蛇头,却“嘿”一声,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倒,乃挡了千斤之力,这和尚好生了得,算是力敌千钧了。
小五也不想占便宜,抖个枪花,与行者对上。和尚回过劲来,亦大喝一声,加入战团,形成混战之局。
小五暗暗心惊,这两个出家人好武艺,单打独斗自己并无胜算,若和其中一个联手,当可做掉另一个,却非丈夫所为……偏偏三人俱是这般想法,均不齿以众欺寡,如此你打我,我打他,他打你,所使又皆铁制长兵器,每一交击均擦出火花,叮铛做响,在这般银白清静世界中,煞是好看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