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一点整。
坐在沙发上的柏清河,每每过不到两分钟,就要朝挂钟看一眼,光看挂钟还不够,还要将怀表掏出来仔细核对一下才行。
看完时间之后,又要朝大门口瞥一眼。
钟叔见状,走过来道:“先生,有常安和常平跟着,小孟也是做事仔细的人,你就别担心了,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去码头么?早点休息,我等着少爷他们回来就好了。”
柏清河摸了摸鼻子,他确实是在担心儿子。
原本儿子就不是个胆大的孩子,前年被仇家绑架,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彻底吓破了胆子,家中但凡有客人来,便会吓得躲起来。这两年也不敢出门,唯一出过几次门,都是自己亲自带着。
自打小孟来了家里以后,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子骏却罕见地喜欢与他一起,胆大也大了不少,今晚更是主动提出来要小孟带他去灯会玩。
他这个当爹的不放心,一开始是打算跟着,但后来转念一想,他总会老去离开,孩子也终究要离开父亲的羽翼,于是银牙一咬,让子骏单独跟着孟连生出去,只安排了两个身手最好的保镖。
城隍庙灯会能闹到凌晨,这个时候其实还早得很,但墙上挂钟指到十点时,他就开始坐立难安,他知道钟叔说得有道理,但总归是不大放心,不等子骏他们回来,自己先睡是不可能睡的。
就在他准备点上一根雪茄烟缓和焦灼的情绪时,大门外响起了汽车马达声。
他微微一愣,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不由自主舒了口气。
一旁的钟叔也是展颜一笑:“少爷回来了!”
柏清河轻咳一声,佯装淡定地将雪茄放回镶金盒子中,站起身拍拍衣摆,不紧不慢走向玄关。
“先生!”孟连生抱着睡着的柏子骏走进屋。
小孩在车上就已经睡着,下了车也没醒,趴在孟连生肩头睡得人是无知。
柏清河目光落在儿子恬然的小脸上,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声,儿子这两年就像一只胆小惊恐的猫,他已经不记得儿子除了在自己面前,何时这样放松过。
他伸手小心翼翼将柏子骏接过来,道:“有劳你了小孟。”
孟连生道:“应该的,少爷是玩累了。”
柏清河点头,轻笑:“你也应该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先生您也早点休息。”
*
元宵之后,便正式入了春,过了春又是夏。
孟连生头年寒冬进的柏公馆,转眼便在安逸平静度过了两个时节,到了来年盛夏。
这日柏清河从外头回来,看到正在花园里陪儿子玩乐的孟连生,蓦地发觉,短短半年多,这孩子好像长高了一大截,穿着薄衣的身子,也不再是少年人的单薄。
从前面黄肌瘦的小擦鞋匠,长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
他莫名有些骄傲——为自己的眼光。
“爸爸!”柏子骏觉察父亲的出现,猛得转身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中。
柏清河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孟连生,笑道:“小孟,明天晚上我要去给人做寿,你跟我一起。”
孟连生点头:“好的。”
*
隔日傍晚,钟叔带着一件簇新的竹布长衫敲开了孟连生的门。
“小孟,你待会儿要跟先生去沈家做寿,可不能丢了我们柏公馆的脸面,这是先生让我给你准备的新衣裳,赶紧换上,我再让罗妈给你弄弄头发。”
他话音刚落,拿着剪刀和头油的罗妈,便摆动着胖身子钻进房门,笑呵呵道:“我保管把小孟收拾得俊俏俏。”
两个人围着孟连生一番捯饬,又是换衣衫,又是理头发,还将少年人下巴冒出的胡茬剃得干干净净。
半个小时后,镜子里的少年彻底变了个样,锃亮的小分头,清爽笔挺的竹布衫,怎么看都是一个俊朗的小青年。
罗妈笑道:“瞧瞧!这是谁家的俊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