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小车把尸体一具一具地从酒吧里推出来。全是陌生人。凌晨两点,我坐在那里,身上不停地出汗、发抖,根本控制不住。警察给了我一条毯子,你也知道,就像夜里睡觉忽冷忽热一样,我一会儿把毯子拿开,一会儿又裹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浑身瑟瑟发抖,上牙和下牙直打架。然后他们就把我的两个朋友推出来了,贝基和玛蒂娜。我当时崩溃了。我记得警察问了我一些问题,可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
总之,后来我回到了我在科勒尔盖布尔斯的酒店房间。我记得是警察送我去的,可我的车也在酒店,所以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开车回去的,我真的记不清了。后来那几天像做梦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看,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仿佛在练习演讲,或在练习发声。
记得我曾经打开电视,新闻里说制造酒吧惨案的人是个身背多条命案的杀人犯,一个连环杀手。他叫阿什利·盖恩斯,警方在一艘船上找到了他的尸体,或者说一部分尸体。新闻说惨案中还有一个幸存者,是个女人。我知道我见过一个女人,躲在厕所时我看见那人用枪抵着你把你拖到了外面。一个苍白的女人,黑头发,挑染了几缕红色。是她吗?我心里想,他们在船上找到的那个女人?
他们始终没有报出她的名字。但有人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我至今仍想不明白。我躺在酒店床上看电视,身旁是从酒店叫来的食物和饮料。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声音很小,像说悄悄话。我听到的是一个名字。
你的名字。米莉安·布莱克。
我循声望去,看到墙角有个人,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实际上,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硕大的影子,就像那里有人,又没有人。我动弹不得,也无法呼吸。那影子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巴前,示意我噤声。我发现那影子没有眼睛,眼窝上只有两个黑色的X。它对我说,如果我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必须要找到你。
从那以后,你……你就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洞,所有的事情都奔着你去,就像水流向下水道。我不断回想当天的情景,一遍一遍地重播。还有你的名字,米莉安·布莱克,米莉安·布莱克,米莉安·布莱克,不是在我的耳朵里回响,而是在心里。它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的东西,冲向那个洞,冲向那个下水道,把它堵住。我上网搜索你的资料,我甚至不记得那么做过。我只记得有一天我坐在电脑前,你的名字已经输进了搜索栏,我没有洗澡,没有吃东西。我……控制不住自己。
网上根本找不到你的真实存在。你没有脸谱账号,没有照片墙,什么社交媒体都没有。你只是一些小光点,新闻里的脚注。那些连环杀手或其他死人的新闻,你的名字从来都是这里露一下头,那里露一下脸。
那感觉就像掉进了兔子洞。我在红迪网的子版块上找到一个论坛,那里的人们集中议论着一个好似慈悲天使的女人,这个女人像超级英雄一样到处救人,可实际上并不是,她是一个反英雄的人物。死亡天使并不能拯救那些可能死于车祸或疾病的人,她只能拯救那些即将被谋杀的人,而方法是提前杀死凶手。
这些和你那些新闻故事联系不大,但有很多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在迈阿密、费城、夏洛特等城市。于是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了。米莉安·布莱克就是死亡天使。
我开始梦到你。那时我已经回到西海岸的家里,但脑子里始终甩不掉关于你的各种念头。我想找到你,我想知道那天你都看到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事,我的朋友们为什么必须死,你为什么不救她们,我想找到你。我需要找到你。
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在那时,我在梦里又知道了另外一个名字。那个双眼是X号的影子说了你的名字,路易斯。
亲爱的路易斯。我找到了你,这并不难。知更鸟杀人案发生后,你的卡车留在了现场,我只需打电话给卡车公司,他们说你到别的地方工作去了。又打了三四个电话,我终于查到了你的下落。我在你生活的地方找了份工作,在同一家公司,兼职调度。
这使我有机会接触他。接触你,路易斯。
我爱上了你,我开始感觉人生变得正常起来,我也渐渐找回了自我。我不再蹉跎光阴,心情也好了起来。干净,安全,我的生活不再充满疯狂,而是朝着一个健康的方向发展。可唯独一件事让我难以释怀——那个名字,你的名字,米莉安·布莱克。它像成千上万只虫子一样在我的大脑中蠕动。后来有一天路易斯跟我说起了你,说得不多,但他提到了你的名字。我好像一下子又重新跌回了黑暗,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把我向后拖。我又看到了那个黑影,且感觉有一双粗壮有力的手从背后推着我,把我推向我不想去的地方。
我告诉路易斯说我想见你,他觉得奇怪,但我一再提出这个要求,就像我自己被人推来推去一样。我感觉我已经失去了一部分自我,消失了,或被偷走了。我给自己找借口说这是创伤所致,是正常的,是枪击案造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我说服自己不要多虑,我想见你只是想把这一切画上个句号,到时候,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后来我见到了你,那种感觉就像触电一样。
接下来我只记得自己在酒店的房间里醒来。关于偷走你那根羽毛的事,我的脑海中仿佛有这么一段记忆,但感觉更像做梦,而非真实地发生过。我偷偷溜进你的房间,在你的东西中搜寻。你的名字就挂在我的嘴角边,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它一直都在。
我经常想,我是不是早就认识你?我感觉是的,我们似曾相识,不是从基斯的酒吧那天,而是更为久远的以前。我觉得我能理解你,甚至还妄想将来能和你成为朋友,最好的朋友,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我的想法。记得我还想过这件事应该充满危险。我知道你是危险分子,米莉安。可那却令我更加激动,好像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在论坛上嘲笑那些自称认识你的家伙。我用鸟的名字做网名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鸟。我偷走你那根羽毛以后,每晚睡觉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看,但我从来没有把它拿出过瓶子。我只是捧着瓶子,端详一分钟,或许五分钟,陷入各种遐想。我想到了你,想到了酒吧那天。有时候我会哭,有时候我会笑,哭过笑过,就把瓶子重新收起来藏好。
接下来路易斯不辞而别,我又一次乱了方寸。有时候,不经意间几小时就过去了,而有些时候,甚至连续几天浑浑噩噩。我不记得给戈登写过信,但我确实写了。我不记得租过车,只记得曾开车穿过黑暗,走过雪地。即便现在我的脑子依然很乱。我甚至不确定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梦境。请你告诉我,我真的在这里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路易斯。对不起,米莉安。
请原谅我。
请原谅我。
请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