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会满意。”伊丽莎白热情地说,脸上露出爽朗的微笑。“既然这幢房子盖起之前,你给萨默斯先生‘管家’,金罗斯先生在哪儿住?”
萨默斯太太眨了眨眼,目光中有几分诡诈。“在金罗斯饭店,夫人。那地方也非常舒适。”
“这么说,金罗斯饭店也是他的产业?”
“不是。”萨默斯太太回答道。然后,不管伊丽莎白怎样刺探,关于这个话题,她都不肯再说一个字。
金罗斯府邸的女主人继续向厨房、餐具室、酒窖和洗衣房走去。她发现仆人都是中国男人。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面带微笑点头、鞠躬。
“男人?”她十分惊讶,尖着嗓子说。“你的意思是,给我打扫房间、洗衣服、熨衣服的都是男人?内衣内裤我自己洗?萨默斯太太。”
“不必大惊小怪,夫人。”萨默斯太太泰然自若地说。“就我所知,这些不信基督教的中国人以洗衣为生已经很久了。金罗斯先生说,他们洗得这么好,因为他们习惯洗丝绸。至于他们是不是男人无所谓。他们不是白种男人,只是异教的中国人。”
午饭后,伊丽莎白的贴身女仆来了,是个异教的中国姑娘。在伊丽莎白眼里,她是个让人销魂夺魄的美人儿。杨柳细腰,亭亭玉立,朱唇恰似含苞的花骨朵。伊丽莎白此前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但是这个姑娘身上有一种东西,让她觉得她既有中国人的血统,又有欧洲人的血统。一双杏眼,双眼皮,水灵灵,睁得老大。黑缎子衣裤,满头秀发,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
“我能来服侍你,非常高兴,夫人。我叫玉。”她说,两手半握放在前面,脸上挂着羞怯的微笑。
“你说话没有口音。”伊丽莎白说。过去几个月里,她听过许多各不相同的口音,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苏格兰口音那么重,有的人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玉的口音和大多数殖民地居民一样,有点儿伦敦东区人的伦敦腔,还有点儿英格兰北部地区和爱尔兰味儿,再加上比这几个地区的语言更具特色的当地人说话的腔调。
“二十三年前,我父亲从中国来,娶了我母亲。她是爱尔兰人。我出生在巴拉拉特金矿,夫人。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跟着金矿走。后来,爸爸碰上茹贝小姐,我们一家人才结束四处漂泊的生活,安定下来。我母亲在牡丹出生之后,跟一个维多利亚士兵跑了。我想,她是因为不想再生女孩儿了。我们家总共七个女孩儿。”
伊丽莎白想说点儿安慰她的话。“我不会是个严厉的女主人,玉,我向你保证。”
“哦,你就尽管严厉吧,丽翠①小姐。”玉乐呵呵地说。“我来这儿前是茹贝小姐的侍女。恐怕没有比她更严厉的女主人了。”
这么说,茹贝是个很厉害的女人。“现在谁是她的女仆?”
“我妹妹珍珠。茹贝小姐要是烦她,我们还有茉莉、牡丹、绢花和桃花。”
伊丽莎白问了几次,萨默斯太太才告诉她,安排玉住在后院的棚屋里。
“那可不行。”伊丽莎白斩钉截铁地说,很为自己的卤莽而惊讶。“玉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一定要照看好她。在我需要家教之前,可以让她先搬到女教师的房间住。那些中国男人也住在后院的工棚里吗?”
“他们住在城里。”萨默斯太太冷冷地说。
“他们从城里来上班的时候也坐那种车吗?”
“恐怕不是,夫人。他们走那条小路。”
“金罗斯先生知道你如何管理这儿的事情吗?”
“他不管这些事儿,我是管家。他们是异教的中国人,抢了我们白人男人的饭碗。”
伊丽莎白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我还从来没听说有哪个白人男人穷得为了挣口饭吃,不惜洗别人的脏衣服。你说话操殖民地口音,估计你是生在新南威尔士,长在新南威尔士。不过,我要警告你,萨默斯太太,在这幢房子里,对其他种族的人,不能有半点儿歧视。”
。 想看书来
一 命运的改变(22)
“她向金罗斯先生告我的状,”萨默斯太太憋了一肚子气,向丈夫诉苦,“他就跟我大发雷霆!现在,玉搬到女教师的房间里住去了,那些中国人也都开始乘车上下班。真丢人!”
“有时候,玛吉,你也是个傻瓜。”萨默斯说。
萨默斯太太吸了吸鼻子,轻蔑地说:“你们都是些异教徒。金罗斯先生最坏!一边和那个女人私通,一边娶一个小得可以做他女儿的姑娘为妻!”
“住嘴,你这个傻瓜!”萨默斯生气地说。
起初,伊丽莎白不知道该怎样打发时间。和萨默斯太太发生争执之后,她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女人,总是设法躲着她。
图书室虽然藏书一万五千册,却给不了她多少慰藉。那些书从地质学、工程学到金、银、铁、钢,应有尽有,但是书里的内容她都不感兴趣。还有好几个书架放着皮装封面的各种报告。更多的架子上放着皮装封面的新南威尔士法律。另外几个架子上放着一套书名为《英格兰哈尔斯波里法》的丛书。什么小说也没有。他津津乐道的关于亚历山大大帝、恺撒①和其他名人传记,都是用希腊语、拉丁文、意大利语和法语写的。亚历山大一定受过高深的教育。不过她找到几本经过简写的神话故事,一本吉布·爱德华②的《罗马帝国的兴衰史》,和一套《莎士比亚全集》。那些神话故事读起来饶有趣味,别的书都很难懂。
亚历山大吩咐她,不要去圣安德烈教堂(那座有尖塔的红砖英格兰教堂)做礼拜,等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实在觉得金罗斯城没有她愿意交往的人再说。她开始怀疑,他是有意把她和别人隔离起来,她注定要在山上孤零零一个人住着,就像她是一个不愿意为人知道的秘密。
不过,他没有禁止她散步,伊丽莎白便出去溜达。起初活动范围只限于周围美丽的田野,后来就大着胆子往远一点的地方走。她找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顺着小路走到矿井竖立的那台升降机,但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地方,看一眼下面她尚未观察到的活动情况。那以后,她开始探索森林的奥秘。她发现一个迷人的世界,那里到处是花边状的蕨、生满苔藓的幽谷和参天古树。古树的树干有朱红色、粉红色、奶油色、淡蓝色以及深浅不同的棕色。一群群非常美丽的鸟飞来飞去。鹦鹉的羽毛像天上的彩虹五光十色,一种小鸟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银铃般的叫声,还有的鸟儿歌声比夜莺还婉转动听。她屏住呼吸,看小袋鼠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那情景仿佛一本活起来的图画书。
最后,她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看见一股清澈、湍急的溪水顺着陡峭的山坡一路奔腾,坠入下面金罗斯树木与钢铁的丛林。这种变化生动得令人毛骨悚然。一股清流从天堂般的仙境坠入山脚一堆堆矿渣、碎石、坑洼、土丘、壕沟,变成浊水,在一片丑陋中蔓延开来。
“你找到了这股小瀑布。”耳边响起亚历山大的声音。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回转身。“吓死我了!”
“蛇比我的声音更可怕。当心点儿,伊丽莎白。这儿蛇很多。有的能把你毒死。”
“哦,我知道这儿有蛇。玉告诉过我,还教我怎样吓跑毒蛇。你可以两脚使劲跺地。”
“那得你及时发现。”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山下就是人们为了找金子滥采滥挖的证据。”他说。“这是一种原始的工作方式。他们挖了两年也没有挖出一粒金砂。当然,我个人也应该为这种混乱负责。我来这儿还不到六个月,人们就传说,我在阿波克罗比河这条小小的支流发现了金矿。”他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肘,让她回转身来。“走吧,去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