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山顶汹涌倾注而下,那深沟便是洪水走廊,由山洪激流如蛟龙般奔腾下山冲刷而形成。现在是冬旱时节,那条长长的水道便成了干涸的深沟,上沿厚尺余,下沟则宽几尺,裸露着棕红色的泥石,直达山下。这原本来是条狭窄的山路,雨季时便成洪水的走廊,可以想见水势是多么湍急,竟将山平路犁成了深沟,出蛟,原来就是这般模样!
沿着这条山水冲出的沟壑往下走,发现竟走进了一个藤蔓遍布的世界。先是山道两旁藤萝缠树,枝根绳绞般纠结,枝蔓挂网般铺张,有的与树木纠缠成瀑布状,有的自相盘结成天网状,形状千姿百态,野趣天成。再往山下走,往坞底一看,呀!深谷里密密层层,全是藤萝的海洋!因为是冬季,全是枯褐色的。
“是紫藤坞吗?”想起老柯在书中专门介绍过,穹窿山有条纵横几十里长满野生紫藤的山坞,至今因荆封草闭无路可进而人迹罕至。柯先肯定地说不是,紫藤坞在大茅峰的西南面,锅盔岭则还在大茅峰的西北面呢。可渐渐也产生了怀疑,这么多野生藤木,会不会就是紫藤坞?
在接近坞底的山道上,有几个姑娘小伙坐在路边树旁,一看就是外地民工的样子,上前一问,果然是外地人,在附近打工,此时是结伴来玩的。向他们打听下面是什么地方,他们只说刚才是从光福的香山过来,其余一概不知。站在坞底坡地上,回望穹窿高峻如万丈壁崖,大茅峰的球形气象站隐约嵌于其上,如屏高山将天空挤得只剩了窄窄的一线。坞底野藤纠缠翻滚成一团。但往坞外走,坡地已被开垦,种上了整齐的苗木,旁边山坡上还有一小片新辟的墓地,白花花的水泥和黄泥石新路十分刺目。再往下走,有几座简陋平房,几个年轻的民工正在将一大堆旧瓶子用简易机器加工成玻璃碎屑,一根皮管伸入附近一个小水塘抽水上来将碎玻璃屑冲洗干净,然后装袋。设备简陋,环境脏乱,一辆大卡车进来,扬起半天黄灰,卸下一袋袋旧瓶子,又装满玻璃屑袋,开走了。
平房前有两棵大广玉兰树,枝干粗壮魁梧,叶片墨绿肥硕,一看就是珍贵的古树。民工们在两棵树间拉了一根铅丝晾衣服。
上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谁办的厂?都只是笑嘻嘻地不搭腔,口音全是外地人。
索性继续往外走,一直走到坞口平地无路可走的地方,一道长长的白色围墙横亘在前挡住了去路,墙的两头都似乎看不到头。远远地从围墙另一边的山地上来了位挑柴担的老婆婆,正放下高高的柴堆歇息,我忙喊问:“阿婆,请问这是啥地方啊?”野外不聚声,她显出听不真切的样子。也回喊了几句话,模模糊糊。于是我跨过面前一道沟坎向她跑去。近前才知听不真切不仅是距离问题,这老婆婆鹤皮缺牙,说话跑气漏风。婆婆说,这道大围墙,里面是光福机场的地方;我们刚走过的那个坞,名字叫桃花坞。
“为什么坞里有这么多野藤呢?”桃花坞怎么不见桃树只见藤蔓,奇怪。“那些是什么藤?”心里已认作是紫藤。
“那叫扫帚藤。”老婆婆说。
“这是俗名,实际就是一种野藤。”作家说。我们始终不敢认定,它的学名是否又叫紫藤。
但现在知道了,我们走进的是穹窿山西面的桃花坞。这个坞在书中是没有记载的。
回程有一半路程是从坞底往回向上爬,仍沿那条“出蛟”路线上行,不久便觉汗津津然于袄下。给桃花坞山道旁的野藤拍了两张照,可以想见,春夏季节,这里应是美不胜收的绿萝天地。只可惜坞口大片古藤野树已被伐,还有灰白色癣苔般的墓地和那间小作坊带来的视觉与实际污染,真担心桃花坞继续被蚕食。也因此但愿这不是紫藤坞,庆幸其无路可通反倒可保天真与自然。
才下午两点半,因这里是山阴,已无日光,阴寒渐升。好在冬日山林清减,一路无枝蔓纠缠,山路畅通无阻。作家说上次来时是“非典”袭击下的春天,他只走了锅盔岭靠茅蓬坞那一半的山路,还未转到桃花坞这边的山路来,就因天时已晚,心生恐慌,匆忙返回。那时路上枝杈横生,倒不如冬日的道路,畅亮空旷多了。但我们一致认为,要看风景,还是应在其他季节来,那时这里是绿荫世界,藤萝天堂,该多么的清幽和享受啊。
岳峙山之殇(1)
近半年来,夜里常读些地方史书,年底因患带状疱疹,在挂水期间,得以将李根源的《吴郡西山访古》一书看完,不由又起重返小王山探寻遗踪的念头,尤其想到李根源不但在小王山植松10万余株,并于万绿丛中造了九间名曰小隆中的瓦屋,还在山野各处岩石上遍刻来访名人的题词和诗文,至今尚保留百余条,成为掩于山野草丛中的露天石刻艺术馆,更觉得应该去好好看一下。上次时间太晚,仓促之际,只能算去点了个卯。除此之外,更令我兴致盎然的是,小王山后面还有岳峙山、烂柯山等。岳峙山比小王山高得多,李经常引领客人跨越松海,到他特意在山上建造的三间“岳峙山居”登高凭眺,并在那里休憩。
据说,李根源雇人从岳峙山顺山势筑了一条石径,逶迤盘旋直达穹隆山上真观,他经常陪客人沿着条山路进山,留连于佛道与山水之间。
心里又多了一份好奇和期待:原来,还有一条秘密通道隐藏于群山之间,被岁月的风尘和繁芜的荒草所幽闭!我很想沿这条早已废弃的山路走一趟,看一眼沿途因数十年不为人侵扰所呈现的生态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子。
后来终于抽时间去了小王山。这是一个冬日最平常的午后,天气寒冷但有阳光。去时比上次早了些,因上次去得太晚,抵达小王山山脚时已暮色苍茫,上山时的视线仅限于脚下,效果如同盲人摸象。
这次时间稍早,仍从新区至光福的大路西行,经木渎到藏书,在善人桥路口对面标有“金鸡岭”的支路往里走。里面山岭逶迤,苗木密集,有农舍散落其间。路用金山石条铺成,约数里外又有支路向右延伸,路口有“金鸡岭公墓”指示牌,弯入此路,未几便先抵达山脚用铁丝网围起的小王山。
因是第二次来,熟门熟路,直接向山边李根源纪念馆走去。门开着,李根源的侄女婿,上次为我们开锁进院的王姓老汉正站在门口。
上前打招呼。可能上次是在黑影里,认不真切,他看我时显出一副面对陌生人的表情。请他带路上小王山,希望除了寻找李根源在山上的遗迹外,最好能循李当年所筑之路直上穹隆山。
老王略一犹豫,说那条路已不存在,现在要上穹隆只能走山前水泥路进茅坞再上山。我说还是先上小王山走老路,哪怕最后无路而返。老王欣然允诺。
先绕至屋后山根铁丝网的豁口处,上次我自己也是从这里上山的。这次由老王引路,仍经过部分已见过的草中石刻,并越过上次因天光已收仓促返回的地方,继续一直向上。
小王山在群山中只是丘陵而已。满山都是杉树林,在冬天也是翠绿森森,林间落满棕红色的针叶,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弹性很强的地毯。
当年李根源种植的万株松林呢?我边走边问老王。
老王说松树遭虫害全毁了,现在的杉树是二三十年前由吴县林场重新种植的。
我们先由前山去后山。在那些青葱茁壮的杉树林中,只要有石头的地方,无论半露于泥土或是掩藏在草丛,大多有石刻。还有成片参差的斜岩石坡,集中镌刻了许多题词与诗文,虽字迹风化浸漫不可全识,但其中章太炎、于右任、李烈钧等题名的石刻尚能勉强辨认,恐怕不久也将消退直至完全淹没于时光之手。
本来无一物,仍向空处还。面对荒凉的小王山,如同面对大自然的轮回,只能泰然处之。
通往后山的松林小道极幽美,两侧杉树俊秀挺拔如厚墙,只余中间一线落叶堆积的红色细径,走在上面,像走进俄罗斯油画的意境之中。可惜路的尽头便是断崖,往前看是一个巨大的采石工地,凹陷如大石坑。
连接小王山与穹隆山的岳峙山呢?
在原先应该是岳峙山的位置,只剩眼前这大片山根石基,上面坑坑洼洼,冒出好几个水塘,一看就知道,这是整座山被夷平后残留下的满地苍荑,几潭积水。因为这座山的消失,使得穹隆山支脉小王山变成了与群山隔绝的孤岛,从这里去穹隆已无路可通。(10…4)
犹心有不甘,问老王,岳峙山在哪?老王已不知有此山,只知眼前被挖平的这座山,原先与前方的群山相连,可以直上穹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