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顺官一句话挑起了王有龄心底极力隐藏却仍蠢蠢欲动的心绪,他默然别开眼,沉默久久,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一切果如胡顺官所料,朝廷的上谕一再地敲打着巡抚黄宗汉的脑门,他只想赶紧筹措到粮草,哪里还管王有龄使什么法子。
信和钱庄见有利可赚,把王有龄当祖宗一般供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拿了银子双手奉上。
就剩下漕帮这头了——
听了王有龄的计划,又听了胡顺官的想法,阿四在心中默默叹息:官商到底还是勾搭到了一块儿,历史难改,历史难违啊!
平心而论,胡顺官的确是个经商的奇才,脑子够灵。这笔生意就像他说的一样,大有赚头,就看她接不接了。
以一个生意人的想法,这生意绝对该接。可一想到她接了这笔生意等于帮胡顺官成为红顶商人胡雪岩,她又心里直犯难。
到底接是不接?
言有意看她满脸复杂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阿四千防万防,防着胡顺官一步步顺应历史潮流成为胡雪岩,到底还是没防成。
言有意更是再加一把火,把这事彻底烧起来,“威爷,我觉得这生意不错,咱接了吧!”
阿四心知明摆着赚钱的买卖,威爷没理由拒绝,索性当回好人,“威爷,您看……”
“成!”威爷爽快地拍着大腿做下决定,“王大人初到杭州,我们漕帮应当支持您这位父母官,这活我们接了。”
诸事敲定,此事牵扯到朝廷,阿四决定亲自带人去上海运送军粮,胡顺官作为促成此事的人自然随同前往。
他去了,言有意这只狗腿自然生死相随,再加上酣丫头一心粘着言有意。本是桩小买卖,一下子漕帮的几位当家去了大半。
空船驶在江上,一行人带着银票前往松江买米送粮。阿四已联系好上海那边与漕帮相熟的几家米行,算了算粮草是够了,只等着运走便是。
事情有了眉目,王有龄和胡顺官的心中都安定了几分。江上的夜晚月色正浓,言有意端了酒菜来请他的胡大哥吃饭,顺道叫上王有龄——在他看来,王有龄这位官跟日后流载青史的胡雪岩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胡大哥,这酒是阿四特意从洋行里买回来的红酒,你尝尝,看能不能喝得惯。”
瞧他那副笑得快要醉倒的模样,酣丫头气不过地直想拧他耳朵,“喂,我说言有意,这一路你对胡顺官鞍前马后,伺候有加,到底谁才是你东家?”
“你是我东家,胡大哥是我恩人。”言有意振振有辞,心中忖道:东家哪有财神爷大,伺候好了今日的胡顺官就等于抱上了财神爷的大腿啊!
透明的琉璃瓶装着琥珀色的液体,煞是好看,胡顺官忍不住斟了一小杯,咂嘴品着,“我不懂酒,也分不出好与不好。王大人混迹官场,定喝过不少好酒,让王大人尝尝。”
王有龄喝下一口,那夜的记忆却上心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满腹心思,沉得已装不下第二杯酒。
看他复杂的表情,酣丫头顿起好奇心,拿过琉璃瓶,也不用酒杯,直接把酒倒进自己的口中。下一刻,喝进去的酒全都被她吐了出来,她又是伸舌头又是挤眼睛的,看着好不痛苦。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喝?”琉璃瓶蛮好看的,没想到里头装的东西那么难喝。
“难喝?怎会难喝呢?”
言有意一把夺过琉璃瓶,心里暗骂她不识货——据阿四所说,这可是年的红酒,放到年这一瓶红酒要卖到几十万呢!酣丫头那一口喝下去怕就是几万块钱,她居然还给吐了出来——趁早别喝,省得浪费钱。
他这头正心疼着呢!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阿四一眼就盯上了他手中的琉璃瓶,“我就知道是你拿了我的红酒。”十七两银子买回的红酒,就被他无声无息地拿去孝敬他眼中的财神爷,也不想想那只土豹子会不会品红酒。
“你欠我十七两银子,从你薪水里扣。”
阿四抢回那瓶只剩三分之一的红酒,自怀中拿出两只高脚琉璃杯,言有意这个现代人见惯了这东西,倒是奇怪阿四从哪里摸出这玩意的,周遭那些古人光看着从未见过的透明酒杯就已醉了。
阿四将两只高脚杯中注入七分红酒,手法熟练地晃了晃,让红酒吸收月下之气。再将酒杯置入从江中打上的水里,略等了等。取出其中一杯,浅尝了一小口。
“滋味正好。”
剩下那一杯,她望了望酣丫头,瞧她一脸见到红酒如见虎的模样,定是不想再喝。言有意这等随便糟蹋东西的家伙,不配喝她弄的红酒,只剩下胡顺官和王有龄。
手边一杯酒,眼前两个人。她到底该给谁呢?
没等她做出决定,王有龄赫然站起身,“我有些累了,先回舱里歇息,有事你们叫我。”
她就这样被尴尬地晾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王有龄的背影离她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湮没在夜色之中。
那夜他们对月念诗,喝酒谈心的画面犹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