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在地的闻竹觅,和已难见人形的闻栩。
明蕊夫人的一张芙蓉俏脸泛着病态的苍白,她难得地未着粉黛,素日媚态横生的眉眼此刻只见疲倦和惊恐。而她身畔是肃着脸色的明秋和明月,这两兄弟从来不喜多言,当年比起左右逢源的萧漱华就不知道差了多少,除了闻栩,欢喜宗上下几乎就没人压得住他俩。
欢喜宗显而易见地乱了。
三天后,闻竹觅才悠悠转醒,对上闻梅寻满是焦虑的双眼,暗暗一叹,回应了众人的疑问:“是萧漱华。”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闻梅寻问:“孟无悲呢?”
闻竹觅顿了顿,似乎也有点迟疑,但他很快就坚定地应道:“只有萧漱华。”
明蕊夫人拨弄指甲的手总算停下,侧过头和沉默的明秋明月对上一眼,明秋低低地清了清嗓,对闻梅寻紧紧拧着的双眉视而不见,开口道:“既然宗主不在了,那欢喜宗将来如何,两位护法还是早做决断吧。”
闻梅寻实在不擅长和人唇枪舌剑,为了照顾闻竹觅,她三天三夜都没合眼,连闻栩的后事都是明蕊夫人一手操办,现在要她做出决断,她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决断。好在闻竹觅多少回来了些意识,当即把这些差事都大包大揽地接过去,气若游丝也言简意赅:“分家吧。”
明月冷冷一笑,讽刺道:“分家?怎么分。一萧双闻三明是不是都该分?”
“他休想!”闻梅寻一把拔出腰间佩剑,眼圈再度气得发红,闻竹觅连忙握住她手腕,轻轻摇头:“萧漱华除名。”
明蕊夫人态度莫名地一叹,除了闻栩死讯传来的那晚,她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之后的三天她都一如往常地精心打扮,仿佛无事发生,这会儿也和素日无异,心平气和地拂开鬓发,一双美名远扬的横波眼现出几分愁苦:“还是等竹觅休养好了再议吧,哪里至于这么着急?”
明秋也把头发一撩,道:“倒也不是我和明月欺负师妹师弟,只是宗主走得匆忙,也没留下什么遗言”
闻梅寻先前在闻栩棺前落了泪,这几天又在闻竹觅床前落泪,早就经不起他们这样明嘲暗讽,当即拔剑出鞘,再没顾闻竹觅的反对,冷眉冷眼地瞪着三明,恶狠狠道:“我不懂这些,你们如果不会帮忙杀了萧漱华,那就别在这里碍眼。”
明蕊夫人柳眉一蹙,懒懒地开口:“杀守真君?宗主都被他杀了,我们找过去还不够给他眨一下眼的。”
“我和明月不会武功,明蕊武功也是平平,宗主不在了,我们自保都不容易,哪还有余力找守真君的麻烦。”明秋摆摆手,明月又接上他的话头,眼里好像藏着十几年的冷箭,都在此时上了弓:“现在都知道守真君的武功,别以为抱朴子不在就能钻个空子。你要送死不可惜,宗主待你好——竹觅也跟着你送死?”
闻梅寻难得地愣了一下,无措地望向闻竹觅,闻竹觅眼波流转,虽然满脸病容,却是笑意不减,轻言细语道:“师兄师姐说的都对,我会和姐姐好好商议。让师兄师姐操心了,是竹觅的不是,如今竹觅无恙,师兄师姐们也回去稍作休息罢。”
明月还想再说,明蕊夫人却已碰了碰他的手,三人相互一看,最后由明蕊夫人笑着拍拍闻梅寻的肩,目光却落在闻竹觅的身上:“那你可要快些养好伤,别再叫你姐姐担心。”
闻梅寻神色冷冷的,明蕊夫人却像看不见,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接着笑:“保养一下你这小脸蛋吧,这样糟蹋也太可惜了。”
闻栩的死不能算是众望所归,却也不值得天下同悲,萧漱华杀了他并不离奇,稍微听过话本的都知道这二位早就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境地,只是没明白为什么萧漱华会挑此时出手。
不过萧漱华本来就诡谲莫测,猜不出来他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
闻竹觅昏睡三天才醒,竟然也给萧漱华留了点余地,他不在,三明又刻意装傻,闻梅寻一时间实在分不出身去找他的麻烦。
——又或者是给闻梅寻留了生路,毕竟守真君出手狠辣的名声早就闻名天下。
闻梅寻犹豫了很久,还是注视着闻竹觅满脸的疲态,小声地问:“竹觅,刚才明月说父亲待我好他待你们不好吗?”
闻竹觅原本是阖眼假寐,闻言却像是打了个冷战,闻梅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良久才听见闻竹觅轻轻的叹息:“宗主待我们都好,他们和萧漱华一样,是白眼狼。”
“那你为什么也叫宗主?”闻梅寻有点奇怪地皱着眉,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她的师门会这样冷漠,“他是我们的父亲啊。”
她记忆里的闻栩就像泰山一般可靠,教她练剑时从不懈怠,虽然偶尔会因为她练不好剑而生气,但大多时候总是笑着的。明蕊师姐最会做零食,以前经常先喂饱了那个白眼狼,再把剩下的分给他们,明秋明月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留更多给她和竹觅,而且那个白眼狼在离开宗门之前,其实也很爱笑,经常偷偷来找她,问小荷剑的一些难点,还说要给闻栩惊喜,不让她告诉闻栩。
闻梅寻想不明白,以前温柔感性、细心妥帖的明蕊师姐,形影不离、也一样口是心非的明秋和明月师兄,还有那个风趣幽默、最会逗大家发笑的白眼狼,为什么一夕之间都这样改头换面,变得这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