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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钱是什么东西

关于钱的俗语(代序)

家乡在莽莽苍苍的黄河滩里,那里除了黄水就是黄沙,还有很多经典俗语从远古传来:数割肉疼就数出钱疼了就是一句。可以用在任何要某人出钱而他又赖着不出时。农民们讲不出什么金钱观、世界观,但他们就是能一针见血,就是能入木三分,就是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火眼金睛。这里除了农民的智慧之外,恐怕还有一个谁都知道但谁都有意无意忽略了的原因:中国农民实在太穷了!见到的啬刻主儿太多了——艺术源于生活!与上一句意思相近的还有一句:钱穿在肋骨上掰掰哪个都疼!一般认为,两句话都是在调侃讽刺那些吝啬的主儿,话儿也刻薄到了极致。我倒认为似乎还要复杂些,问题在于两句话中的三个“疼”字上。疼?你想想,疼字饱含了多少没钱的无奈、饱含了多少赚钱的艰辛、又蕴含着多么深刻的理解啊?

我要是有钱了就……

我要是有钱了就……

这是我们都不陌生的话——那么有钱之后怎么样呢?钱多出怪物——郭春才——小说的主人公就像这第三句俗语中说的,是个钱滋养出的怪物!一次彩票就中了四百多万!当市民了、公司开了、当总经理了,穿高档西装、吃山珍海味、坐宝马奔驰……可又怎么样呢?短短几年就流水落花春去也!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连春才都这样问。

难道因为我嫉妒春才们而故意……?我眼里容不得春才们……?不是的——我要大声疾呼!我是个农民的儿子——即使我穿着军装,被人称:军旅作家。可我从来认为自己是个农民——因为我不仅曾经是、而且家谱里上查八代统统是!这像村边那条奔流不息的黄河一样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读完它你会明白,我只是对亲爱的父老乡亲们——并不缺乏忍受贫穷的素质和耐心,却缺乏忍受富裕的素质和准备这一事实深深忧虑,我把春才的故事献给生养自己的父老乡亲们。我想它不会是近年来最差的小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钱是灵魂的迷药(1)

在这个年三十儿晚上,这座城市里充满喜庆。透过光亮不一的玻璃,春才看见远处近处的楼房里都洋溢着祥和,连树木都披着五光十色闪闪烁烁的彩灯,像春才梦中某个时候。春才正从梦中匆匆醒来。  有人说,有了钱啥事都好办, 可以上买天,下买地,中间买空气。所以,天下人是多么爱钱啊!你看看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彩票投注点,哪里不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像飓风似海潮啊!这是什么心理?投机心理、赌博心理、疯狂的发财心理!没有办法,两块钱博五百万,而且每星期都至少有一位这样的廉价富翁产生,实在是太诱人了!  也有智者不在此列,譬如春才的父亲——郭满诚——他听到儿子春才满脸喜悦、连说话颤音里都激荡着喜悦对自己说,爹,我中奖了!中了大奖,扣税后还有四百多万呢!我发了!发大了!你老人家以后可以享清福、过好日子了!  郭老汉一句话也不说,巴嗒巴嗒把旱烟抽得滋啦啦响!烟雾在他们父子面前迷漫,它们把郭老汉装扮得像山上神仙般神秘!儿子像说评书一样给他讲中奖的前前后后,他默默无闻地听,那神态又像是根本没听!后来,他一声不响地把烟袋收起来,别在腰上,认真看了看兴高采烈的儿子,使劲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唉——”然后说道,“是福还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躲不过呀!春才。”那话像是说春才,又不像是说春才,弄得春才有点儿愣怔。想:爹也见不得儿子发财吗?老汉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了,抖落的尘土随席而来的一缕清风飘来忽去,春才愣头愣脑呆若木鸡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也许父亲的情绪像感冒病毒般传染了他,他不知怎么的也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人们都知道,有很多东西钱买不来。除夕就永远与天下苍生等距,谁也不能离它更远或更近些,更不可能买到它。它总是郑重其事地把世人的悲欢离合打进行囊,再我行我素地从在大年初一踏上征途,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生日”。它只是去过自己的生日而已,世上那么多人,又那么多荣辱、兴衰、成败、祸福,它是不会、也不屑去管的——哪能管得过来啊!再说了,人的欲望又像天一样高远,地一样厚重,空气一样缥缈,很多看似天灾的事情,其实都是人祸,别人能帮得了?不能。  所以,由他们去吧,除夕才懒得管闲事呢?免得人们说它吃盐巴不多管闲事不少!所以,芸芸众生对它的感觉就各不相同了,相同的除夕里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譬如春才,他现在只感到饥饿和寒冷。春才想,比自己还惨的还有霍辛,他现在不知在哪儿呢!不管他在哪儿,小日子都不会好过,他肯定像一只惊恐万状的小老鼠,躲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洞里,要想出来见见光都必须把尖尖的嘴巴和长长的胡须伸出洞口,小心翼翼伸头缩脑地仔细观察,任何一点可疑响动都会吓得他屁滚尿流地滚回洞里,背靠洞底的墙壁呼吸急促、大口喘气、虚汗淋漓、心悸万分……想到这儿,春才干巴而苦涩地笑了笑,只是那么微微地一笑,嘴巴还未张开,也没有完全映上脸庞,心底波涛翻卷的愤怒和怨恨就把笑意打得粉碎,幻化成满满脸沮丧。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报应!别以为天睡觉了,人都睡着了天还大睁着眼呢!”  他实在不愿再想那个缺德的霍辛了,便打住思路放眼望去,那淌泄着温温灯光的豪宅熠熠生辉,单门独院的别墅,院子由铸铁栅栏围成,像电影里浪漫的老外家的围墙般花里胡哨。院前院后种满花草,四季常青,地上是非洲男人头发样溜地生长的“台湾草”,院内小径上都用大小不等或方或圆的大理石铺就,像当年小学老师教他画的那些图形。春回大地时,前院几株茶树会开出红的、白的、粉的花儿来,一朵一朵、一层一层、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层层叠叠,挺好看,花浓郁的香气也飘飘忽忽轻轻幽幽地扑人鼻息。可惜、可惜春才只在院子里两度闻过那奇异的花香。  他长久仰望并凝视,满脸庄严肃穆。  忽地,一声汽车打火声从宅里传出,他一愣,头也不自觉向左上方向仰了仰。他很快反应过来,自他从这宅子里搬走,地下车库里就只有残留的汽油味儿了。财产就这么划分的,她决不会再买辆汽车来显摆。因为他她太了解她,用当今流行语说来概括就是,“不了解而结婚,太了解而离婚,男人想结婚是想通了, 女人想结婚是想开了,男人想离婚是知道“生活”深浅了,女人想离婚是知道“日子”长短了。 ”这话里有一层坏意味,春才第一次听霍辛说时愣没听出来。他和她离婚不是这种原因,是那扣税后还剩下的四百万人民币,它们打碎了他们和谐的生活和甜美的梦。  现在,他终于想到钱这个东西的背面!可似乎有点儿晚,如果去年今日他想清楚这个问题,今天就可能不是这个样子。可是,去年他是决不会去想这个无聊问题的,因为那时候他还是大名鼎鼎的郭总、郭老板呢!这世界上和除夕一样没办法买的还有“早知今日”,能买到“早知今日”,才能够“悔不当初”。那么,傻瓜也能成为圣人!这时,那个奇怪的汽车打火声再次响起,他终于想到那是他给儿子买的那辆玩具汽车。那一天买回来,小家伙儿子高兴坏了,像骑马般一样骑在车上,一摁下左边那红色按钮,小车“轰、轰、轰”地响起来,像真汽车般马达轰鸣,然后,载着儿子在房子里“呜、呜”地跑。  

钱是灵魂的迷药(2)

“格、格、格……”是儿子那稚气的笑声。,“真好玩!”儿子说,“爹,咱以后再不用放羊了是不是?”儿子骑在“汽车”上一边抠着鼻屎一边问他。  “妈的,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别问我叫爹了!”  “不问你叫爹问谁叫爹?”儿子问。  “不是问谁叫爹,是问我叫爸爸,城里人都叫爸爸,‘爹’是乡巴佬们才叫的,记住了吗?”他一边谆谆告诫儿子,一边用手指隔着“李宁”牌纯棉袜子狠命抠挠痒得难受的脚趾缝,并在心中狠狠地骂道:“他娘那头!”——以前放羊时,一年四季只是雪天才穿穿那双破解放鞋,其他时间从不穿鞋子。赶着一群羊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嘴加鼻子哼哼着乡间小调,风里来雨里去,每天的日子都像重演昨天的照片。那时,脚整天像卤猪蹄一样红润扑扑,脚底板长满踩玻璃碴也扎不出血的厚茧。什么河滩里的草窝子、树茬子、稀糊涂泥,甚至猪、牛、羊、马、驴、骡们的大粪,全都踩遍了。可那会儿这双破脚一点儿也不痒,随他到城里过上幸福生活的它们却拼命痒起来。这让他有点儿想不通。他想:这脚也像人一样,吃眼二观眼三,这山望着那山高吗?它们的欲望也像山沟沟那样永远填不满吗?他想了又想,认为完全有这种可能。要不那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滴下摔八瓣,顶着日头迎着风雨,吃着粗茶淡饭五谷杂粮的农民咋就健康得像“小四轮”拖拉机一样!?而城里人风吹不着雨洒不着,夏天吹着空调风扇,冬天捂着电炉暖气,看着报刊杂志,吃着细粮大米猪牛羊鸡鸭鹅鱼肉还一个病秧秧哩!  更让他气愤的是,那天他去医院看这双破脚,给他看脚的是一个身才修长,个子很高,戴副眼镜,非常漂亮的女医生。他脱下鞋子后,外边雪白雪白的“李宁”牌袜子的鞋帮下部位显现出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的颜色,汗渍痕迹清晰,像地图上绝对没有争议的一段国界线!一股别扭味道迅速爆炸开来,它们闻不惯病房里的味道,想把房子里的“来苏水”味儿压下去。可是,它们并没有成功,但它们还是和“来苏水”味道展开了殊死搏斗,差点儿出现两败俱伤的惨局,它们很快达成妥协。别扭味道带着胜利的微笑和浓烈的“来苏水”味道热烈拥抱!屋子里就形成一种全新的别扭味道,像地窖里烂萝卜、烂地瓜、烂白菜再加上一只死老鼠发出的味道。全新别扭气味在房子里耀武扬威,熏得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捂了下鼻子,然后迅速把手打横不停地扇。嘴角咧得比麻将上“八万”的“八”字还夸张。嘴里嘟嘟囔囔,“咦!咦!不讲卫生,怪不得香港脚呢!看把人熏的!”  也许是自尊心受到伤害,脸刷就红到脖子根儿,春才在心里用最肮脏的语言骂她,而且把自己做为那些脏话的实施者,这样骂着仍难解他心头气恼,他真想给她几个耳光。可他很快想到那里不是撒野的好地方,因为进门口时他看见门口的保安,都拿着二尺来长的黑棍子。他想,它们那东西一定比自己身上任何地方都硬邦。更关键的是,他仔细想了想她的话,却在心里“嘿、嘿”地笑起来——  生活在城里就他妈不一样!连脚气都和香港有了关系。香港那儿是资本主义社会,是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社会。这个问题他记得特别清楚。上小学时的《社会发展简史》课上,他曾把劳动者和资本家的关系说反了,老师毫不犹豫地挥起那支尺余长油光发亮的竹烟袋让他加深了印象——“不触痛你的皮肤,就难以触痛你的灵魂,不触痛你的灵魂,就难以在你满脑瓜浆糊里留下记忆的光点。”在他的正脑门上留下一块红色“记忆光点”后,老师总结着说道。  香港回归时前后,他从电视里发现香港是个流光溢彩、高楼林立、干净漂亮的地方。一点儿上当受骗的感觉,加几分对记忆光点的憎恨,使他彻底背叛了老师的教诲,对香港产生了全新的美好印象!当他看见香港那碧蓝蓝的天空下绿茵茵成片成片的草地时,他情不自禁在心中惊呼“真是放羊圣地啊!”  甚至,他还真幻想出——赶着羊,挥动着那支戴红缨的羊鞭,徜徉在高楼大厦间绿茸茸的草地上。那只头羊雄纠纠气昂昂带领着雪白的羊群,大口吃着资本主义土地上头顶着资本主义天空上落下的晶莹露珠的鲜嫩青草。他在一边笑眯眯站着,洋洋得意地甩了几声清脆的响鞭,鞭声在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间回荡——如果这是真的,那该是多幸福的事情啊!——女医生把他的脚气说成香港脚,勾起了那段美丽幻想,他这么想着,就生不起她的气了。  后来,他竟然觉得女医生可爱起来,尤其是她脖子上那根青筋在她雪白皮肤上泛着青光,像一尾潜藏于在她雪白脖子下的蚯蚓。一动一动地,轻微却明显。他想,那儿可真是片不错的风景,像自己家乡某些地方、某些时候、某种特别景色——可是他一下子想不清楚了,这让他有点儿失望。后来,他知道了她是一名实习医生。再后来,他想努力地和她合作创造一些故事,可她始终不怎么配合,可还是发生了一些故事。要知道,这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呢!  现在,仍然在豪宅外发愣的他,轻轻跺起脚来,脚实在太冷了,冻疮痒痒得钻心,疼得猫儿咬一样。现在,他回想起昨天,回想起最近几年的生活,感到就像做了一个冗长又短暂的梦!那梦时而绮丽、时而惊恐、时而轻盈、时而沉重、时而真实、时而虚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笑声朗朗、时而泪水涟涟……如今,他带着些许悔恨、带着些许遗憾、带着些许无奈、带着满心凄凉、带着一身疲惫……他深深地想、沉沉地想、冥冥地想、悠悠荡荡地想、飘飘忽忽地想,他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人在梦中为什么就会无意识地抓着梦的手、跟着感觉走呢!现在他想,对他自己来说,不是自己无法忍受贫穷!而是自己难以忍受富裕!继而他想到,换了别人、别的农民兄弟会怎么样呢?他摇着头苦笑起来,因为得到的结论是:估计也差不多!这不是他太看得起自己,而是自己太了解自己和自己那些乡亲。纵然,很多时候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和那些乡亲!    

钱是灵魂的迷药(3)

当年一梃戴红缨的羊鞭,一群大小不一的白绵羊,一座半新不旧的蓝瓦房,三亩不肥不瘠的黄土地,一头小毛驴,一头老黄牛,亲戚朋友照脸笑,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就是自己的幸福生活了!他现在想,要不是那天自己爬在青青绿绿的河滩上,感受着春三月里懒洋洋的阳光,笑迎着利撒撒凉嗖嗖的小风儿,嘴里嘎吱吱嚼着甜草根儿——自己突发奇想要去买彩票碰碰运气!而且真去了,还真中了,还真中了大奖!也许自己还默默延续着那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呢!  买彩票前就想好了,决不能像邻村村会计胡小二那样买彩票买得倾家荡产,还把村里的提留款也给买了进去,最后公安局的来了,“小银镯子”一扣就把他带走了!据说判了六年。喝六年照人影的稀饭,干六年白干的活计,那可不是好玩的!转念一想,又觉得多虑了,自己又不是村会计,自然也挪用不了提留款!所以,至多也就是个倾家荡产,而决不会被弄进小黑屋里去!可是,倾家荡产也够呛啊!穷得屌蛋精光也不是啥鸟好事!常言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一穷了就要被人看不起的。像现在这样,虽然总体上穷,可不算村里最穷的——上不足,下有余,人家骑马咱骑驴,后头还有推车哩!要是买彩票买得鸟毛都不剩,那自己不不就成了“那推车的”?就是去碰碰运气,满足一点虚荣,不能当真。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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