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便是那道温如软沙般的声音传入耳蜗,后又回荡在清冷的长廊中,阵阵回响。
“盛京,真的,我恨死你了。”
陡然间,盛京那根连接心脏的细绳崩断,绳灰飞尘,连同他的心一同坠入不见底的深渊,紧接着,是一股来自四肢百骸的寒意。
他喉间狠狠哽住,在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张漾。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再说话,徒留耳边嗖嗖的凉风。
张漾微微一叹气,双手抄进病服口袋里,转身果断地离开了,削瘦的身形在明亮的地板上拉下一道颀长的阴影,黑影渐渐走远,直至与医院阴暗面隐匿重叠。
不知过了多久,盛京才大力起喘出一口气,无力地倚在冰冷的墙壁,垂落的手指颤抖着。
“张漾……”
凭什么恨他?
—
天气晴朗,可张漾怎么也找不到楼层出口,被困在幽暗的围墙之中。
孔思寻打着哈欠,行尸走肉般路过。
“吔?漾儿,你在这干什么?”
他余角瞥见脸色糟糕的张漾,连忙把他拉到休息区:“你情况特殊,医生嘱咐了说要静养,这几天不要随意走动,啊。对了,张阿姨那里有孟望的人守着,你放心阿姨现在情况挺好,等你过了这三天危险期就能去看望阿姨了。”
“……谢谢你思寻,也谢谢孟少爷,这段时间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辛苦你们了。”张漾眨眨眼,无措地捏着病服衣角。
“说什么呢,咱俩从大一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早就成家人一样,你的事那不就是我的事?”
孔思寻大大咧咧道,说着还一把搂住张漾。
张漾用力地低头,似乎想把自己直接埋在地底。
“行了别伤心了漾儿,等你病好了咱俩到时候带着阿姨去美国cleveland玩,地方我都瞅好了。而且阿姨还说,她也想跟你出去多走走,已经好久好久没跟你闲逛过来,阿姨她很想你。”
一提到母亲,张漾再也绷不住了,颤抖着,无声地哭了。
孔思寻手忙脚乱起来:“我、哎呀,我想让你开心点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惹你伤心了。我错了我错了,咱不提了。”
“不是,不是因为你思寻。”张漾抬起脸,泪流满面,摇着头伤心欲绝:“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没用,我真的……我刚才偷溜出来是想去见我妈,我也很想她。可是我又忍不住在想,我们母子原本可以不用分开的,我应该每天陪在我妈身边,绝不该让她卧病在床说‘想我’这种话。我真的觉得我很没用,让母亲没享过几天福,自己的感情事业也一塌糊涂。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都怪我,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是我把一切搞砸了,我真的很没用呜呜呜呜——”
张漾抱着孔思寻失声痛哭,再也忍不住积压甚久的悲伤。
那是张漾26年来,第一次哭的这样惨烈,似乎要将所有的悲愤与不甘全都倾泻出来。
那哭声,夹杂着极度的痛苦,窗外原本轻盈的云朵,现在也倏然变得低沉起来,如同头顶压抑的天花板,隔绝所有空气不断缩小,将一切生灵挤压闷死。
多年好友痛不欲生地哭泣,孔思寻也像被刀子割似的疼,忍着眼泪沉重地安慰他:
“一切都会过去的,阿姨会好的,盛京也会回头的……漾儿,你别太难过。”
“那可是胰腺癌后期,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呜呜呜——他们就仗着这是我妈所以根本不当回事,就像他们也从来没在乎过我的一样!”张漾又气又急,悲愤交加。
“而且盛京也……他也不会再回头了,他真的已经不爱我了。”他半咬唇瓣,生生咽下委屈与绝望。
“他很喜欢景明,我看得出来,毕竟我跟他谈过恋爱,知道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他是真心爱我,为什么还可以真心爱着别人?”
短短一句话,竟让孔思寻感到一阵凉意,他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张漾虚弱地靠着长椅靠背,头侧伤口仿佛炸裂般的疼痛,他颤着嗓音,声音却无比的清明悦耳:
“盛京说得对,我连盛京爱过我的证据都拿不出来,他对我算什么喜欢?这种能说不爱就不爱了的感情,其实本身也是没有多少爱的。我甚至都在想,那相识的两年,是不是都是我幻想的一场梦?”
张漾后脑勺抵着墙面,眼泪扑簌簌地自己往下掉:“我之前一直再拿‘是因为他失忆了,所以才会这样’来欺骗我自己,这张充满漏洞的纸张能让人轻易地窥到它遮挡的真相。就算失忆,心不会失忆,我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没再说过一句喜欢我的话,甚至否认了从前的一切,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内心呢?”
聂鲁达的《二十首诗和一首绝望的歌》里说过一句话,“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
盛京不爱他,他才会被当作替身。不管是谁的替身,景明的也好,他自己的也罢,总归都是一句不够爱。
医院凄冷,皮鞋踩在地板发出的清脆响声震耳,孟望步伐略快地走来,见到张漾平安无事才狠狠地卸下一口气。
他走进,见张漾双目无神地盯着外面某处,嘴唇是在大海上飘了十几个小时而才有的灰白,那张如同活死人没有人气儿的脸上,眼尾又泛着悲切的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