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笛声极为古怪,尖锐幽长,在夜色里异常的清晰而刺耳,仿佛能穿透浓重的夜幕到达天极。
约莫半刻钟之后,一辆马车便咕噜噜地朝着巷子口驶了过来,最后停在了秋叶白身边。
赶车的人一抬起脸,露出一张可爱秀气的少年脸蛋来,不是小七又是谁,他对着秋叶白一笑:“四少,上来!”
与此同时,车帘子也掀开了,提着车帘子的不是宁秋又是谁。
秋叶白微微挑眉:“宁秋你不是还在宫里么,你们两个……。”
她今儿气急出宫,出了宫门才想起来自家两个丫头还在宫里,但是转念一想,明光殿里有她们歇息的卧房,便也不着急了。
宁秋红唇一抿,含笑道:“属下知道您出宫了以后,就直接翻了宫墙,但是不知您今儿走哪条道,想着您一定会回司礼监就先抄了近路回去,这会子一听到骨哨声就知道你在唤小七出来,不想惊动其他人,但我也不是其他人,所以也跟着小七出来了。”
秋叶白笑了笑,宁秋虽然泼辣些,但心细聪慧,是朵极好的解语花,她每次心情不佳的时候,能有宁秋作陪,便会好很多。
“四少,咱们去哪?”宁秋体贴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坐上车的秋叶白。
秋叶白看了看天色,又看向远处,淡淡地道:“先在城里绕一圈,晚点等秋府的人睡了,咱们回秋府。”
回秋府?
宁秋有些疑惑,四少一向最讨厌秋府,如今五姨娘也不在秋府住着,而是在宫里住着,四少怎么会这个时候回秋府?
仿佛看出了宁秋的疑问,秋叶白淡淡地道:“我想回去看看少时的梅林。”
那是让她心灵平静的地方,早年她在秋府日子难熬的时候便往梅林呆着,沉淀和放松心情。
“好。”外头驾车的小七自也是听见的,便驾着车领着秋叶白往城内主干道而去,一路沿着大路绕城而行。
今儿是清明,上京不宵禁,家家祭祀先人,许多人都在街角也给游魂野鬼烧纸钱或者金银角子,整个街道淹没在袅袅的烟雾之中,一堆堆的火堆在暗夜里跳跃着,仿佛冥火幽幽,让整个上京在这个夜晚里看起来异常的诡魅,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这是鬼蜮黄泉或是人间。
秋叶白掀开帘子,静静地看着窗外焚烧着纸钱的人家,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幽幽怨怨的哭泣,和着不知何处传来忧伤的笛声,似充满了对亡人的思恋。
清清冷冷戚戚。
青丝转眼变白头,
谁在奈何桥上等谁三年?
谁转身,谁回头,却已不见来时路。
黄泉彼岸,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
……
秋叶白看着那苍白的纸钱在一个哭泣的老妇手里缓缓地化作一团火,忽想起那人冰凉苍白的手来,她心中莫名地微微一颤。
边上宁秋见她模样,轻叹了一声,从她手上接过了茶盏:“四少,您看着清明时节,多少人在祭奠亡人,只是如今流着的泪再多,都不若人还在时,能相守一刻,能握住对方的手半个时辰,您说是么?”
她沉默了下去,轻声道:“我就是怕,怕有一日我忽然发现握在自己手里的是一张纸钱,一把骨灰,我会找不到他了。”
她不是不怕的,曾经不爱他,所以恨之欲其死,但若有所爱,便会爱会憎,恨别离,尝尽人间七苦。
但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害怕,她想让他知道,她足够坚强,比他想的都要强韧,不需要他为她殚尽竭虑,她不是寻常女子,能够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他。
“他总瞒着我,关于他身上最重要的事儿,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我不知道哪天等我发现我失去他的时候,是不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呵?”秋叶白有些疲倦地轻笑了起来。
有哪个女子听见自己的情人活不过三十七这种预言,会毫不畏惧,她一样害怕,害怕得夜里会做噩梦要抱着他的手臂才能睡着,会再三地向大、小喇嘛打听他的状况。
哪怕是得到最确切的他身子好转的消息,她依旧还是会担心。
宁秋看着她握住车窗棂的手骨节微微发白,忽觉心酸,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四少,不会的,殿下的身子是在好转啊,不但大小喇嘛是这么说的,您托了那么多人求见的江湖神医们,不也是这么肯定的么?”
秋叶白闭目,泛去眼角的泪意,靠在车壁上,幽幽地道:“以前我让自己做到最好,是为了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今,我立于不败之地是为了让他不必替我操心,是为了跟上他的步子,让他知道,我完全能保护自己,亦能护着他,让他不要将我收纳羽翼之下,我能分担他的一切。”
她顿了顿,无奈而涩然地一笑:“可惜,我还是失败了,是不是我太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