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决定接纳史文庭的投降。
文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但这并不是孟聚下定决心的原因,只是孟聚觉得,这位来投的边军武将说的是真话——孟聚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他就是觉得对方没有骗他。
孟聚把史文庭唤上来,直截跟他说:“史帅,你的心意,本座已经知晓了。你要弃暗投明,那也不是不行,但有两件事,我们需你做到。”
听到孟聚答应纳降,史文庭如释重负。他认真地抱拳说:“但请大都督吩咐便是,罪将一定做到!”
“史帅,我孟某人做事,丑话都是说在前面。第一:你要过来,还想继续带兵,这可以,但将来你的兵马肯定要经过我们的整编,军官也要经我们调整和任命。第二:你们营中的斗铠器械要暂交我军保管——这么两件事,你能办到吗?”
史文庭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孟聚要派他做什么凶险的事呢——比如回边军去弄几个大人物人头回来当投名状之类,没想到只是要整编兵马和交出斗铠。
史文庭也知道,按照当时的惯例,新投降的兵马是不可能立即得到信任的,肯定要经过“掺沙子”的人员调整和一段时间的考验才能放心任用,只是别人不会这么明白地说出来罢了。孟大都督这样当面直说,倒也可见其坦诚,还真不愧他自称的“丑话说在前头”。
“大都督放心,末将确实是诚意来投,您的吩咐,末将一定办到!”
约定了归降的各项事宜,史文庭才告辞离去。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他重又过来了,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上了七、八个同伴,其中有飞鹤旅旅帅黄旻,还有两个副帅、旅司马和几个营官。
黄旻旅帅又高又瘦,他的表情有些冷,很少开口说话,他那狐疑的眼神总让孟聚想起在洞穴里躲藏的老鼠。大家都看出来了,对投诚这事,黄旻还是存有顾虑的,不像史文庭这么积极。
孟聚跟他说:“黄帅,归降寻找出路,这是你们一辈子的大事,你们慎重考虑也是应该的。关于归降后诸位的待遇,还有贵部兵马的军饷和安排,方才本座已跟史帅商议好了。对这个,你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有的话,不妨说出来大家再商量。”
“大都督宽宏,给罪将等待遇已经很优厚了,末将代弟兄们感谢大都督恩情。”
“既然如此,你是否还有其他的顾虑?本座一向开诚布公。你有什么疑惑,大可放胆直言。我可以给你千金一诺,这事无论成不成,我都保证你们的安全,大家来去自由,这点,黄帅尽可放心。”
孟聚一再保证安全,黄旻犹豫再三,终于说了:“大都督信誉卓著,仁厚宽宏,您保证既往不咎,罪将等自然是信得过的。但这个……大都督,您毕竟还是朝廷的武将,将来朝廷倘若命令您交出吾等罪将来,那时可怎么办啊?”
史文庭叱道:“黄帅,你可是糊涂了!大都督是何等英雄,他答应了庇护吾等,自然就不会食言,你问这个事,那简直是多余!”一边说着,他一边偷眼瞄着孟聚,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不止是他,所有归降将军们都在注视着孟聚,惴惴不安。
知道这帮归降军官们在担心什么,孟聚顿时笑了——这种事放在别的武官身上说不定还真有点为难,但放在自己这个对北魏朝廷毫无忠诚度可言的异类身上,这都根本不算事。
孟聚撇撇嘴:“朝廷,哪个朝廷?那帮鲜卑人?”他撇嘴一笑,笑容间,那轻蔑之意已是表露无遗。
看到孟聚如此,降将们顿时心中有数了:这位大都督,看来也是个跋扈强势的主啊!将来,他会不会跟前任拓跋雄一样对朝廷举起反旗,这个暂还未得而知,但起码现在看来,他肯定是不会把朝廷放眼里的。
降将们唯一担心的只是慕容家朝廷不肯放过他们,既然孟聚不惧朝廷,那他将来也就没了屈服朝廷压力交人的可能,众人顿时放下心来了。当下,由黄旻和史文庭领头,众将齐齐跪倒磕头:“参见主公!末将从前罪孽深重,闯下滔天大祸,承蒙主公宽宏收留,今后敢不为主公效死用命?”
“好好,都起来,都起来!诸位将军,今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孟聚微笑地扶起众人,把那番“既往不咎、安心做事”的老生常谈又说了一遍,以安众将之心——轻轻松松就收编了两旅边军强兵,这一刻,他都感觉自己真是王霸之气四射。
当晚,归降的边军将领们留在城楼上商议投降的各项事宜,一直商议到东方天际发白,众将这才告辞而去。
天明时,边军的两位旅帅第三次造访,这次,他们带来了雷霆和飞鹤两旅的官兵名册,还把所有的斗铠统统都摆在城前的空地上,请东平军接收。
按照预先的约定,东平军的徐浩杰旅帅率一旅兵马出城,接管雷霆和飞鹤两旅兵马。因为拓跋雄大军在后,随时可能杀到,所以整编行动进行得很仓促,接收军官只能按名册把各营人数匆匆给清点了一遍,然后从东平军中抽调一批老兵来担任各部的军官,将他们带往楚南府方向,而边军原先的各级军官则随东平军进城“歇息”——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就是软禁的同义词了。
把军官和士兵分离后,没了领头的军官,也没了强力的斗铠,在东平兵马的监视下,只剩一盘散沙的士兵即使作乱也掀不起什么浪头来。
面对这种明显是不相信的歧视做法,边军方面也没人出来抗议,都是默然接受了——边军军官们都知道,他们已是走投无路了。大魏铁律,谋逆者诛灭九族。天下虽大,但除北疆大都督孟聚以外,还真没几个人敢收留庇护他们这帮叛贼的。只要能得庇护,哪怕东平军的条件再苛刻十倍,他们也只能忍了——何况东平军的做法也谈不上什么苛刻。自己匆匆来投,对方心中存疑,这样安排也是很正常的事。
整编行动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黄昏,边军中军的反应才姗姗来到。一队骑兵护卫着一名边军将领从南边奔来,直奔边军前锋的大营。但他们来得迟了,东平军此时已经全面接管了营地,这群边军人马压根没能进入营地,在外围就被警戒的东平军斥候拦截了。
一通厮杀后,眼见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东平军越来越多,这群边军骑兵见势不好,掉头就走了,当王虎领人赶来增援时候,这帮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孟聚得到消息后,连呼“可惜”——这时候能被派来前锋军中坐镇挽回军心的,肯定是很有威信和分量的重要大员了,甚至搞不好就是拓跋雄本人。放走了这条大鱼,他深感可惜,对王虎说:“虎子啊,你们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你们就不能把他放进来再动手吗?”
王虎垂头丧气:“末将也知错了,下次,末将一定……”
孟聚打断他:“一万年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好事了!你还真以为拓跋雄是猪哇,天天往你的口袋里钻吗?”
第三天午后,拓跋雄的主力抵达安平城郊。在城头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远远的地平线处,沿着官道一路过来,出现了大片大片褐色的轮廓,边军的各部兵马正在向着城池行进。
恰好天色晴朗,人们在城头就能把边军的兵马给看得清清楚楚:大群的铠斗士分布在官道两边,担当大军的侧翼防护,而在官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骑兵、步兵排成了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阳光映照下,无数的刀剑、盔甲和斗铠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江河海潮般席卷而来。
边军的队列十分漫长,前军都已经停步安营扎寨了,中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孟聚在城头足足看了两个时辰,从午后一直看到日头西垂,才看到边军的殿后兵马和辎重车队到来。
一路正规大军的进兵,诚然是壮观的。众人心中有数,拓跋雄故意选择在大白天里进军,这样光明正大地在东平军面前展开兵马,这不光是威胁和恫吓,也是这位前任北疆王在展示实力,表明屡经败绩,但边军兵马依然是任何人都不可轻视的强师劲旅。
倘若放在前几天,孟聚说不定还会震惊于边军的宏大阵容,但现在,在了解边军的内情以后,孟聚压根没把他们放眼里——一路士气涣散将领离心的兵马,即使人数再多、外表再光鲜也不会有多少战斗力了。
扪心而论,孟聚觉得,拓跋雄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把自己拖下水让慕容家顾忌,这步棋不失为一步妙招。但问题是,再好的计谋也要人来执行。边军将领接二两三地叛变投降,这就把拓跋雄的底牌给泄了个精光。这位昔日自己只能仰视的显赫大人物,在现在的孟聚看来,现在已算不上什么大敌了——跟条穷途末路的疯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