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啊!大人,既然元帅一直没有派援军回来,那咱们也真不要死撑了。倘若东平军真的打过来,那咱们不如……干脆就降了算了!”
终于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众人都是一震,文武官员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张启鸣——在方才的争论里,中山郡布政使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众人也无从窥知他的心思。
张启鸣正在紧张地思考着。部下们提出要投降,这并不让他意外——因为他自己也在暗暗想过这个出路。
对张启鸣来说,他对拓跋雄并没有多深厚的忠诚感,当初投降边军纯是因为边军势大而已,现在效命于慕容家的孟聚打来了,投降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事。
张启鸣唯一担心的是:若是降了孟聚,对方还会同意让他继续留任中山郡布政使吗?
虽然在朔州和并州两地,孟聚同意把当地的降官留任,但张启鸣还是不怎么放心——千金市马骨,往往只是针对第一个的待遇,后来者若是个个都想跟着把马骨头卖出天价,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除此之外,张启鸣还有一桩心病:他与朔州巡抚孙翔是同乡兼同年。按说在官场上,这是很深的渊源了,偏偏两人之间却是颇有仇怨——追根溯源的话,这要论到二人的族里,一百多年前孙张两家为争十亩旱田就结下了死仇。这百年间,为打官司,孙张两家花的钱足可再买上五百亩田了,这已经不是为几亩田的事了,这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脸面了,而这仇恨一直延续到了自己和孙翔身上——即使二人之间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但张启鸣非常坚定地知道:只要对方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搞死自己。
而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百年世仇的力量,绝对不容轻视。虽然孙翔也是刚投诚东平军不久,但他毕竟比自己早,据说他又牵线搭桥帮东平军招降了并州布政使李海,可见他在东平军中的地位不低,该是很得大都督倚重的。
有他在东平军中,自己即使诚心想归顺孟聚,他也肯定会从中作梗,给自己捣乱。自己在东平军中并没有什么渊源和关系,也不会有什么人会为自己这个降官说话。孙翔虽然只比自己早投诚了三个月,但他毕竟是在大都督面前站稳了脚跟了,到时候,他找机会在大都督面前进上几句谗言,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良久,张启鸣沉吟着开口了:“按说了,慕容家也是我朝正朔,要我们归顺,这倒也不是不能商议的。只是,我们倘若真的归顺东平军的话,孟大都督要如何处置我们这些降官降将,这才是让人担心的事。”
闻弦而知雅音,众将立即明白了上司的顾虑:布政使大人倒是不反对投诚,但他担心官帽子不保。
有人轻声说:“要不,我们派人去跟孟大都督谈谈?”
张启鸣肃容道:“派使者去孟大都督那边,这是肯定的,但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除了联络北疆大都督,我们还该跟朝廷联络上。”
“朝廷?”众将都是茫然:拓跋雄已是朝不保夕了,明摆着是派不出援兵了,联络他干嘛?
张启鸣干咳一声:“我说的朝廷,说的是洛京的正统朝廷……”
众将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布政使大人说的是慕容家——只是,现在相州还在战火中,兵乱隔绝南北。要联络上洛京的慕容家,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派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千里迢迢地过去,这有何用处呢?
“当然有用处。”张启鸣打好了算盘,他显得胸有成竹,甚是镇定:“我们一边联络孟大都督,一边也联络朝廷。这是做两手准备,若是孟大都督肯让我们留任,这自然是最好;若是在大都督那边,事情有些不顺的话……只要我们能取得朝廷的承认,那也不要紧了,大都督毕竟是朝廷的属官,只要朝廷承认咱们,咱们也是朝廷的命官,大都督也不能硬是把咱们撤了吧?”
众将这才恍然,连称:“大人高明!”
说干就干,派去洛京的使者和礼物当天就准备好了,第二天就出发。中山郡众人焦急地等待了一个半月后,派去洛京的信使终于回头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使者亲身去了相州,得以幸运地亲身觐见慕容破陛下。他向陛下报告了中山郡军民反正举义归顺朝廷的事。
对于中山郡军民的义举,慕容破陛下甚是赞赏,亲口褒奖张布政使“忠义可嘉”,颁旨令张启鸣及以下一众官员留任,主持中山郡军政事务——慕容破倒也不是很欣赏张启鸣,但既然有个掌握一郡的封疆大吏这么识趣,千里迢迢地跑来表忠心,他倒也不妨做个顺手推舟人情,反正能给拓跋雄身后添点乱子,这总是好的。
终于得到了慕容家的承认,张启鸣和众将如释重负。朝廷的旨意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了,驻扎在并州的东平军已经开始南下了,正朝中山郡大举攻来。
……
来人躬身行跪拜礼:“卑职,中山郡州府兵马副使曹渊,参见北疆大都督赤城伯!”
“曹副使,你起来吧。”
曹渊抬起了头,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陵卫军袍的青年武官坐在面前。这位武官并没有像时下武官喜欢的那样留着大胡子——这会让他们显得更威武些,他的脸很干净,没有留须,肤色有点黑,那是长期照晒后留下的后遗症,但他的面相和气质,却是偏向斯文的。只有在那不经意的转眸间,曹渊才能窥见他眼里的一抹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