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协调会开得不长,眼看一桩难缠的纠纷在自己手下顺利解决,元义康很有成就感,他顿时以为自己威望得到了很大提高,滔滔不绝地说起“和睦共处、同舟共济”的废话来,但孟聚、易小刀等人哪有兴趣随他扯谈,大家敷衍地嗯嗯几句,道声“都督言之有理”就算给面子了。
有人做得更过分,鲜于霸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然后站起身:“都督,不好意思,末将有点公务要忙,先走一步了。都督,您和诸位将军慢慢谈吧!”
没等元义康发话,他躬了个身,转身扬长而去了。
元义康恨恨地看着鲜于霸背影,那眼神简直要杀人的,他愤怒得连手指都在颤抖,大伙都不好意思看他的表情了。
到了这地步,会议肯定是开不下去了。不忍看元义康的窘态,大家也纷纷告辞,孟聚正想出门走人了,但被元义康叫住了:“孟老弟,且慢一步。”
孟聚停步,他显得特别客气:“都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是这样的,孟老弟,有人想见您谈点事,不知您能不能抽出空来?”
“有人?”
“一位姓文的先生。”看着孟聚迷惑的神情,元义康解释说:“他是从怀朔镇的固阳城那边过来的——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孟聚恍然,怀朔镇的固阳城,那是六镇大都督府的驻地,从那边来找孟聚的人,多半是拓跋雄的代表了——看着元义康忐忑又躲闪的眼神,孟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元都督虽然胆小又无能,但小心眼还是不少的。
他故意等调解完了才告诉孟聚拓跋雄的代表来了,是怕孟聚与拓跋雄闹翻后就不肯帮他调解了吧?
“我明白了。这位文先生,是六镇大都督府派来的吧?他是什么官职呢?”
元义康摇头:“我不知道,我跟他没打过交道,但他是持拓跋元帅的手令过来找我的,没报官职,应该是大都督身边的幕僚。”
“这位文先生想见我?”
“正是。他知道今晚孟老弟你要过来都督府,托我请你过去谈一谈——他现在就在我都督府里住着,我们一同过去如何?”
孟聚心想无怪连元义康一手提拔的鲜于霸都不肯再跟他了,此人确实是无甚本领,连这种小伎俩都看不透。双方谈判僵持时,谁主动去拜访另一方,那无形中气势就短了三分,而能在自己主场开谈的话,那又是更添两分优势——何况孟聚现在根本就不想跟拓跋雄谈!
他笑道:“不愧是拓跋元帅身边的人,真是懂礼数啊!一个白身平民,居然就能吩咐都督您这个三品官召我过去见面了。”
元义康这才觉得有些不妥,经了今晚的事,他的自尊尤为敏感,当即脸色大变,却还强笑道:“是有些不妥,但大局为重,我们不必计较这些小事嘛,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嘛,他是拓跋元帅身边的人,怎么也算个五六品吧,哈哈!”
孟聚坚决地摇头:“都督,麻烦您回告那位文先生一声,想见我,请他递帖子到东平陵署来求见,上衙时间我都在,心情好的话我会见他的。
元都督,倘若是您的事,咱们兄弟俩的交情,什么事都不成问题;但涉及拓跋元帅的话,孟某人心胸狭窄,最喜欢计较小事了,尤其是礼数。”
说完,孟聚对元义康歉意地点头:“对不起了,元都督,不是不给您面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姓文的一个白身,居然坐在家里等我们两个朝廷命官上门拜访?他还真受得起啊!”
孟聚把这件事提到朝廷命官尊严这个高度上了,元义康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苦笑着一路送孟聚出去,一直送到都督府的大门外。
孟聚上马车的时候,元义康犹豫一阵,终于还是说了:“孟老弟,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俩也投缘,我不是偏袒我那表舅,不过听老哥说句该掌嘴的话吧:叶镇督已经去了,为了她,你真要跟拓跋元帅硬碰硬的话,那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啊!”
孟聚想说话,但元义康挡住他:“老弟,你听我说完:你们白总镇很器重你,叶家也跟你关系不错,这些我都知道。但若拓跋元帅真的恼了,全力来对付你的话,他们都保不住你的。这里可是北疆,在这里跟拓跋元帅作对的,没一个好下场的!
孟老弟,你给不给我面子无所谓,但你去见一下那姓文的吧,这是为你自己好!”
看着元义康那诚恳而焦切的脸,孟聚微微感动。他能察觉到,在这一刻,元义康说的是真心话,他是真的为自己担心。
官场上的真情就象沙漠里的泉水一般,正因为罕见,所以才显得越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