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紧张兮兮的就要去拉钱子轩的手,他这手一伸出来,大家立即看见他手背上皆是乌黑的墨汁印,连指甲缝里都不是太干净。
钱子轩眉头稍蹙。不露痕迹的站起来退后一步,躲过周子兴的伸手,抱拳弯腰,“钱某见过周先生。”
周子兴却是不管,依旧紧逼一步,上前直接揪住钱子轩的袖子。果然他这一抓一拧,钱子轩那上等月白色锦绸衫上面就多了一块模糊的黑色印子。
“快说,那词是你写的。还是别人写的,下半阕在哪里?”周子兴根本不管那些,直接逮着人就问。
把钱子轩问的一愣一愣的,想要让开,怎奈周子兴拉得太紧。又咄咄逼人的,他又不好太过用力。毕竟人家年纪大了,又是极有名望的周大儒。
“什么词,什么上半阕下半阕的,钱某不明白周先生所言。”
周子兴这才放开钱子轩,咦了声,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左袖筒里弯着腰七摸八掏,终于掏出一张被揉的皱巴巴的纸来,却是小心翼翼的摊平了,指着上面的诗问道,“这个不是你写来递给我的?”
钱子轩接过了那张纸,却是看了一眼沈袭玉,只见宣纸上面用最工整的梅花小楷写着一首词,词牌名是【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钱子轩虽然是商人,但是从小诗书也没少读,无心仕途不代表他是文盲,这几句词一读来,便有一种悲秋的感觉浮上心间,他微有些惊讶的看向沈袭玉,这似乎不太像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该有的心境。
周子兴却是不耐烦了,手快速扯过那张纸,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钱子轩,“这倒底是不是你写的?”
钱子轩忙摇头,“周先生,先不说这诗的意境是伤春悲秋,再看这漂亮的梅花小楷,也不可能是我所写的,我所习的乃是瘦金体。”
“既然不是你写的,你干嘛看个不停,真是浪费老夫的时间。”周子兴没好气的白了钱子轩一眼,倒把钱子轩给呛的不行,分明是他一进来,就拉扯着他不放,而且还把他衣服都弄上了墨汁好不好?
周子兴刚才奔走的急切,现下正好感觉口中饥渴难耐,桌上正好有酒散发着幽幽香气,他也不顾什么,直接走过来,拿起酒壶便对着嘴喝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周子兴一边喝酒一边注意到唐云的动作,眼珠子便一瞪,“你们唐家就小气成这样,我只不过喝你一口酒,你便心疼了不成?”
唐云真是躺着也中枪,实在无奈,他哪里是小气这酒,这酒原本就是为周子兴准备的,他只是觉得闻名不如见面,以前人家都说周大儒如何脾气古怪,他都不以为然,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周子兴原本只打算喝一口解解渴的,却没料到那酒幽香甘醇,似是窖藏了有几百年之久似的,竟是一时有些难舍,又喝了一大口,几下一灌,一小壶酒便去了大半,他也不自觉打了个酒嗝。
“唐家小子,这酒不错,嗯,比那什么金楼银楼的酒好上那么一丁点,还算能喝吧。”
“多谢夸奖。”唐云除了说这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多说多错的感觉。
周子兴喝完了酒,便用自己那棉布袍袖子随意的擦拭了下胡须旁边的酒渍,再低头看看宣纸上面的字迹,又看看那诗的意境,仿佛有些不确定般的看向沈袭玉。
刚才也是他一时看见好词便昏了头,自己在家里欲要临出下半阕,却是怎么也不能够,一时急乱,倒没在意这字体,现在看来,这字像是女子所写,端庄轻盈而秀气。
虽然梅花小楷十分漂亮,但是执笔的人仿佛练习的时间有限,并未真正发挥出它的水平来。
这雅间里只有两个女子,一个站着,穿着青色比甲,小脸低垂,很明显是婢女;坐着的那个倒看起来是个主子,可是年岁太小,根本不像是有能力写出这种好词的人。
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他还是站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想靠近去拉沈袭玉的袖子,沈袭玉在他站起来时,便微微一笑,歪着头,十分俏皮的问道,“周先生觉得那首声声慢如何?”
周子兴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嘴唇颤抖着,手指指着沈袭玉的方向,将她上下都打量了个仔细,一边打量一边摇头自顾自的念着,“不像啊,真的不像。”
这么年轻的姑娘,哪里懂什么秋伤啊,实在很难想像,这样忧伤而又美丽的诗句会出自这样一个十来岁女娃儿的手里。
“周先生,那首声声慢并非小女子的手笔,是我的一位故友所作。”沈袭玉见他那入了魔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便道出了原委。
“果然,我就说嘛,你那位朋友在哪里,快快引见与老夫认识。”这位周大儒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刚老实了一会儿,现在又动手动脚,想要拉沈袭玉的袖子了。
看钱子轩的衣服就知道,如果被他那双黑不溜丢的脏手拉中,衣服会是什么惨烈的下场,所以沈袭玉迈动凌风踏尘步,身形巧妙的一转,就避开了他的拉扯。
“都说是故友啦,那位前辈已经去世了,不过我与她相识甚久,她所做的诗词歌赋我大多知道,像这样的词句,比比皆是。”
周子兴一听说原作者已经死了,顿时目光就暗淡了下来,摇头叹气道,“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呀,这样有才华的人怎么就死了呢?”又听沈袭玉说还有其它的好句子,忙忙的问道,“还有什么好句子,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