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似乎轻叹了一下,站起身,大家都起了身。爹正冠整装,就要出迎,只见谢审言穿了一身庆典蓝服,疾步进门,上前来,当堂下拜,态度异常恭顺,低声说道:“给太傅大人贺喜。”
爹回拜道:“多谢谢大人!”两个人起身,爹说道:“给谢大人设座。”李伯搬了椅子进来,爹示意摆在他自己的座位旁边,这是长辈之位。谢审言又一拜道:“下官不敢与大人同坐,愿在末席。”他言毕垂首,站立不动。
爹侧脸轻叹,对着李伯点了下头,李伯转身把椅子搬向我坐着的角落,厅中所有的人都转脸看着我这边,我站着看着怀中的言言,不敢再抬眼。李伯把椅子放在了我的旁边,有人悄声问道:“那是不是个丫鬟?”“好像,抱着个孩子……”
谢审言向这边走过来,众人纷纷向他行礼,他一一回礼,态度非常温和,毫无任何骄慢之意。他走到我身旁,我们两个人并肩站着,我想满堂的人都该听见我的心跳。我抬眼偷看,爹慢慢地坐了,众人也落座,还回头往这边看。谢审言轻声说:“你坐下,我再坐。”我坐了,他撩了衣服,坐了下来。他在我身边,我觉得飘飘欲仙。
谢审言低声问:“这是你新的孩子?”我也低声回答:“是。他不说话,我给他取名叫常言,小名言言。”说完我微笑着看向他,见他正瞪着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的神色只能用“幽怨”两个字来形容。我更笑了,低声说:“对不起,冲了你的名字。”小言言在我怀里扭头把脸埋在我胸前,我轻轻拍了拍他,抚摸他的背。言言舒服地转了脸,脸贴着我的前胸,重又对着谢审言。谢审言看着言言,抿紧嘴唇。我笑着悄声说:“你的小名不会是言言吧?”他的眼睛垂下,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使劲憋住笑声,现在终于和他在一起了,我觉得快乐得要发疯。
他突然低声说:“你现在对他就如那时对我一样。”我心里一动,仔细想来,那时谢审言不说话,忧虑重重,我对他真的像我现在这样对言言一样关爱。看来我那时的情感是和母性泛滥有关。我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当然不一样,我天天抱着言言,晚上也在一起。没那样对你吧?”我在挑逗他!他低了头。我心里忽然很难过,就随便找话说:“你过得好不好?”他轻声说:“不好。”我正想着该怎么让他高兴些,他又说:“远没有言言好。”我轻轻笑了,问道:“为何这样讲?”他不抬头,极低声说:“没有天天抱,也没有晚上在一起……”他说得像个小孩子,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迎亲的鼓乐响起,我们站了起来,走到前排。一会儿,见哥哥和冬儿一前一后进来,后面的冬儿的父母落坐在爹和丽娘旁边。新婚夫妇拜了天地祖先,又拜了高堂父母,再相互对拜后,爹突然出声道:“你们去拜谢那位谢大人,谢他成全之恩。”哥哥点头称是,引着冬儿,向我们走来。我抱着言言稍离开了些,谢审言马上挪步,依然站在我的身侧后。
哥哥和冬儿到了我们面前,两人同时跪了下来,我手抱着孩子,不能扶他们,只想回避。谢审言弯身双手要扶起哥哥,但哥哥还是跪在地上没起来。谢审言轻声急道:“玉清,你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哥哥看着谢审言说道:“谢大人……”谢审言打断:“审言,玉清,叫我审言。”哥哥接着说道:“大恩大德,我们终生不忘!唯愿你也早日心愿得偿!”谢审言点了头,说道:“玉清,请起,不然我也跪下。”哥哥起来,转身扶起了冬儿。一对新人再次躬拜了谢审言一下,重到堂前,又是一番礼仪。
最后哥哥把冬儿引向新房,余下的人散开,分别前往餐厅。我先抱着言言走到外面等着。众人在里面截住谢审言,他一一寒暄,过了一阵,才走出了门。
见他出来了,我抱着言言转身向莲蕊的小院走去。虽才是下午,但时值冬日,太阳已经西垂,阳光变得惨淡。谢审言在我身后走着,不声不响。
后面一声喊:“知音!”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钱眼。我们停了脚步,转身见钱眼和杏花一起走过来,到了面前,钱眼对着谢审言夸张地一拜到底,说道:“谢大人!如日初升,前途无量!”
谢审言回礼,轻声说道:“钱兄最不该这么讲。”
钱眼起身看着谢审言叹了口气说:“早知道,咱们那次远途就走上它几年,不回来了。”
谢审言答道:“是……”他垂了头,语中的哽意竟没有掩饰住。
钱眼忙笑着对我说:“知音,我喜欢你给我和杏花安排的婚礼,怎么不让你哥哥他们也来一下?”
我强笑着:“那怎么成,爹他们有客人。”可我接着想起来大厅的冷落,就说道:“其实也没几个人……钱眼,哥哥吩咐的事怎么样了?”
钱眼没了笑容:“我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个事,你们家的田地没多少,卖了也挣不了几个银子。你哥的药店如果没有他在外面采选药材,也支撑不下去……”
谢审言打断说:“你家可是要用银两?”
钱眼哼道:“有我在,他们家怎会没钱?”
谢审言看向我,我想到他成全了哥哥的婚事,不是个外人了。而且我爹的情形,他也是知道。就说道:“爹说我们该早做准备。他如能安然退下,我们就离开京城。钱眼现在开始为我们变卖家产了。”
钱眼一叹:“你们真没什么家产,一卖就卖光了。你哥哥又不让我打你新嫂嫂的嫁妆的主意,说什么如果你们家要离开,就把嫁妆给人家退回去。我听都没听说过有这种事!”他突然眼冒贼光:“可我们这次出去,我才知道你哥的名气那么大,不说是家喻户晓,也是名满乾坤了。”
我皱眉:“这两个是不是该反过来用?”
钱眼一叱:“你还注意这个?反正,要是你哥按我说的方式收银子,就是‘重病收重银,急症多加银’,你们家早成天下首富了。可你哥天天给人白看病,见谁可怜,就倒贴银子白给药,心疼得我在一旁要流泪。我昨天终于想出一计,就是让你哥制出一种成药,以他的名声去买卖,定能赚钱。”
我想了一下说:“太对了!我们那里有种咳嗽药,叫念慈庵,十分好吃还有效,我这么不喜欢吃药的人都爱喝。它的广告满天飞,畅销海内外,我到美国超市都看见有卖的……”
钱眼打断:“得了得了,知音,有些词儿,我怎么就听不懂?你说我们这儿的话行不行?”
我笑说:“咱们就让哥哥配一副药,丸药,治治什么咳嗽头痛之类的长期病患,吃多了养生,也死不了人的那种。”
钱眼眯眼笑:“肯定能赚好多的银子!”
可我又叹息:“钱眼,你也知道我们家,朝夕不保了。要那么多银子干吗?如果爹没事,我们隐居乡间,务农为生。你就带着杏花去赚大钱,过好日子去吧。”
杏花道:“小姐,我和你一起走,死也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