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前,周檀在政事堂无一人附印的情况下单独请了皇帝的国玺,正式颁布了削花法令。
大胤立国以来,向来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德帝一朝出了燃烛楼案,不难想象会在后世史书上被骂成什么样子。
如今明帝登基亲政,虽然以定西的机场大战暂且稳住了朝堂,但明帝实在年青,众人心知肚明,大权握在遗诏中明令辅政的政事堂手中。
周檀越过政事堂其余三人直接修律,摆明了是要集权独揽。
相权在和君权及台谏士大夫博弈。
朝野之间渐多了些流言,道苏朝辞因变法一事与周檀在政事堂中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宰执势如水火。
洛经纶最是圆滑,称病不出,蔡瑛持中不语,宋世翾倒是毫无疑虑地支持周檀的新令,就算法令上未有政事堂中其余三人的附印,也毫不犹豫地签发了。
世家出身的苏执政成了众人的诉苦对象。
几日之内上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苏朝辞也不推诿,每一位都耐心地迎进来,请对方一边喝茶一边诉苦。
但就是不发一语。
有人按捺不住,在堂上义愤填膺:“那周檀分明是假托变法之名收揽权柄,政事堂已然无法约束,这样下去,岂非又要出一个专权的宰辅?前朝那季宰辅殷鉴不远,他也是托的变法之名,最后危及陛下,人神共愤哪!”
苏朝辞搁了手中的茶盏,淡然道:“再等等。”
等来等去,却也不见有什么行动。
曲悠摩挲着手边新修刑律的书页,总觉得十分不安宁。
她想起《削花令》颁布那夜,周檀与她在帐中对弈。
夜风吹拂床幔,周檀的棋路狠厉,她先前还算看得懂,不管是对付彭越还是傅庆年时,周檀都会佯做此棋路,以让对方产生轻蔑的错觉——
黄口小儿,年青狂妄,仗着有几分才情便妄想有通天之能。
不堪一击。
直至发现这鲁莽不过是精心包装的诡计。
但已来不及。
这次与从前截然不同,她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周檀的后手。
于是她执白棋犹豫良久,最后只说出一句:“你这盘棋,要输了。”
周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微笑着问:“输了又如何?”
曲悠一时哽住:“你下棋难道不是为了赢?”
周檀摇头:“与旁人下是,与夫人下不是。”
“与夫人下,是为了让你开心,输比赢的意义更大。”
想到这里,她忽然打了个激灵,灭顶的寒意自脊背涌上,像是冬日里被人兜头浇了带着冰屑的凉水。
周檀通晓史书,除却不能预见未来,他应对从前变法者的下场了如指掌,就算没有她高高站在一千年后俯瞰的立场,他也知道这场变法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